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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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皇听完一哂:“你会有这种困惑,我料到了。”
    谢迟一怔,旋即哑笑:“是,您是过来人。”
    “……那我还真不是过来人。”太上皇摇摇头,“我五岁当的太子,结交朋友时,大多数人已经拿我当半君看了,我没有过你这样和旁人推心置腹的时候。但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所以早便想过你会有不适应的地方,重情重义之人都容易如此。”
    谢迟轻喟:“那父皇觉得如何是好?”
    “若是让我说,随缘就好。一国之君操心的多,拥有的也多,这些事我是顾不上的。”但他没说完就笑了,“但你肯定不乐意。”
    谢迟无声地颔首。
    太上皇就又说:“你想尽尽心,就按皇后说的办挺好——这我得说你两句,人心上的事,你可真不如她。”
    “……”谢迟脸上一红,“那我就……派个差事给他?”
    太上皇缓然点头道:“对臣子而言,没有什么比皇帝的重用更让人安心了。你把他用起来,他会明白你的意思。至于立功的方面,皇后说得对。”
    ——于是,到了第二天,被扣在紫宸殿查户部账簿的,多了个宝亲王谢逢。
    谢逢直到见到叶正时都还云里雾里的:“国舅……”
    叶正瞧见他也有点懵,拱了拱手:“宝亲王殿下。”
    然后俩人心下都犯嘀咕,都奇怪查个账而已,陛下为什么交给他们两个?不是说他们不乐意,而是查账这种事,随便一个户部官员都能办,让他们一个亲王、一个国舅在这儿查,怎么想都有点怪啊?
    陛下是有什么大事要办?所以信不过别人?
    叶正琢磨着,先开口探起了谢逢的口风,问他你知不知道陛下到底有什么安排?
    谢逢瞅瞅他:“我怎么会知道?”
    叶正便说:“一众宗亲里,陛下待殿下最亲啊?”
    “……那您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呢。”谢逢道。
    叶正:“……”
    另一边,张子适在接到宜翁主府的请帖后,矛盾在三,到底还是去宜翁主府坐了坐。
    然后就出现了对两个人而言都并不意外的尴尬。
    他们已经太多年不见了,聊近况,不知从何处聊起;聊往昔,也不知还有什么可提。
    所以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个人就陷入了无比别扭无话可说。他们各自强找了几次话题,可都没能进行下去,最后就成了彻底的安静。
    安静中,偶尔会有一方局促地喝茶,借着喝茶看一看对方,再在对方看过来时迅速地避开目光。
    他们之所以还在硬撑,大约是因为一边并不想送客,另一边也并不想告辞。
    这种情形持续了足足一刻,然后,似乎在那么一刹那里,他们忽地不约而同地适应了。
    崔氏于是兀自笑了出来,张子适随之也笑。他们在笑声中相视一望,这次却是谁都没有避开。
    无话可说又有什么要紧?他们现在至少可以面对面地坐着了。这在从前的那么多年里,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求。
    崔氏于是十分的高兴,因为她看见他就高兴。
    让她更加高兴一点儿的是,看他的神情,他大概也是一样的。
    第179章
    谢迟安排查账这事的时候,没跟叶正和谢逢明说到底有多少要查,只是日日让户部把账簿送来,所以叶正才会觉得赶紧忙完了好回家。
    结果,二人这么一忙就忙到了七月底,户部送来的账簿还是没见少。叶正就熬不住了,跟谢迟说想回家歇两天,谢迟当然答应。
    本来也不是他死扣着人不让走的!
    叶正一走,谢逢便也松了口气,因为等到叶正回来,他就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回去歇一歇了。虽则皇帝从没说过不让他回去,可是这种事就怕比——叶正勤勤恳恳的日日留在紫宸殿忙着,他张口说回家,是不是很不合适?
    谢逢现下谨慎惯了,而且这样也确实更加稳妥。
    于是当天傍晚,叶正就回了府。谢逢瞧了瞧时辰,觉得还早,就又拿了一本账簿来看。看了没两页,有人在他肩头拍了拍,谢逢扭脸一瞧,赶忙起身:“陛下。”
    谢迟一哂:“兄长回去了,今天就不让膳房单独给你备膳了啊。”
    “?”谢逢怔然,正心道那我饿一晚上?就听皇帝又续说:“一起去长秋宫用。”
    “……”谢逢懵着,谢迟便先了一步往外走去。谢逢慌忙回神跟上,“……陛下。”
    他忐忑道:“臣去后宫,不合适吧?”
    谢迟嗤笑了一声:“你嫂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说,这不是跟我一起去吗?”
    又没让你私会宫嫔!
    谢逢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谢迟一道往外走了。出了殿门,他想了想,又驻足道:“还是有一条规矩。”
    谢逢神色一紧,不由自主的摒了呼吸。谢迟沉然道:“我们一家子平日里都很随性。你若是一言不合就谢恩,弄得大家都尴尬又或是吓着孩子,我可揍你。”
    “……”谢逢心情复杂,瓮声道,“哦……”
    片刻之后,二人到了长秋宫。叶蝉一个多时辰前听说了谢迟打算拉谢逢一起过来用膳的事,但孩子们不知道。于是乍然看到谢逢的时候,孩子们都有点意外,边是打量他边是一揖:“四叔叔好。”
    谢迟笑笑,随口说让他们跟四叔玩去。再定睛一瞧,就换做了他意外:“阿宜怎么在?”
    谢宜朝他福了福身,不太好意思地闷头吐舌头。叶蝉笑道:“父皇今天精神不太好,阿宜晌午进宫后就一直在身边陪着,还说晚上也留在那边。我想着嫂嫂的身份不太方便,就让嫂嫂先回去了,让阿宜先过来用完膳再去父皇那儿。”
    小姑娘可真贴心!
    谢迟一壁赞许地摸着谢宜的额头,一壁期待地看了看叶蝉的小腹。叶蝉和他视线一触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今天听说谢宜这么懂事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宫人布好膳,一家子落座后,谢迟一看元晖坐到了谢逢身边,就知道这顿饭是用不着他操心了!
    元晖平日里都很乖,比晚几个时辰出生的元晨听话多了,但就是人来疯。尤其是在见到像谢逢这样不太熟但又关系还不错的人时,他会变得很好客,恨不得跟人家黏在一起。
    是以谢逢刚拿起筷子,就见一个红烧鸡翅送了过来:“四叔叔吃这个!”元晖道。
    元晖是小辈,而且在六岁,谢逢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对他都紧张。再加上谢迟刚才的“威胁”,谢逢便只随口道了声“谢谢啊”,就把鸡翅夹起来吃了。
    但鸡翅还没啃完,元晖就又夹了两片酱鸭送到他碟子里。
    元晋抬眼间正好看见这一幕,噗地笑出来:“五弟,你让四叔叔慢慢吃啦!”
    元晖还不服气:“我也没催他呀!”
    谢逢:“……”他忙着啃鸡翅一时没能腾出嘴开口。
    等到用完膳,元晖又一脸兴奋地拉着谢逢出去散步消食去了。谢逢其实不想去,他想万一碰上后宫嫔妃不太好,然而谢迟把刘双领差了出去,让他带人清道。
    过了将近三刻工夫叔侄俩才回来。谢逢被小孩子这么一闹到底放松了不少,元晖抱着他的胳膊说晚上想跟他一起睡,他便笑道:“这样问你父皇行不行了。”
    小孩子表达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我想跟你一起睡”“我的玩具给你玩”“我有好吃的分给你吃”。谢迟听言一笑,招手把元晖叫到了跟前。
    “这么喜欢四叔叔?”
    元晖重重点头:“嗯!”
    谢迟便道:“那你可以跟四叔叔睡,以后你如果想出宫玩,也可以去找他。他是父皇的弟弟,你跟他待着,父皇放心。”
    他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叶蝉听言笑了笑,垂眸未言。谢逢不禁有些动容:“皇兄……”
    谢迟又摸摸元晖的头:“去吧,跟你四叔一起去紫宸殿。别睡得太晚,明天还要读书呢。”
    “好!”元晖应下来,朝父皇母后一揖,就跑过去拉着谢逢的手走了。谢宜正好跟他们一道出去,因为太上皇住的地方离紫宸殿不远,一起走比较热闹!
    他们离开后,另几个孩子很快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谢迟舒着气坐到罗汉床上,搂了搂叶蝉:“都还不错,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叶蝉噙着笑一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谢迟微怔:“什么事?你说。”
    “等咱们这个孩子降生……”她摸着小腹,斟酌道,“借着这个喜事,你封谢宜做公主好不好?不是为她,是为父皇。长公主们给父皇生的外孙、外孙女到底不算在宗室中,加封也高不到哪儿去,父皇也就她这么一个亲孙女可以宠一宠了。”
    而且,她的父亲再怎么不济,她也还是太上皇的亲孙女、已故太孙的亲妹妹。
    谢迟点头:“应该的。等咱们的女儿降生,就让礼部一起挑吉日拟封号,两个都封公主。”
    就这样,时间一转又过了年关,叶蝉屈指数算,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每天都过得很激动。
    另一边,叶正和谢逢也终于查完了账。直到户部不再送账本时他们才回过味来,自己这大半年里翻完了大齐朝将近二百年的账簿,从太上皇时的一直翻到了世宗时期的。
    查完之后,两个人依旧摸不清陛下到底用意何在,但又同样都有一个分明的感受——如今的宗亲们,可真烧钱啊!
    大齐朝的宗亲爵位在世宗之前并不是世袭罔替,而是每传一代就降一等。世宗的儿子仁宗继位后,因为兄弟几个关系亲厚,仁宗就下了道旨,让侄子们承袭父位时不必降等。结果仁宗大概也是没料到,这个口子一开,后来也就不好变了,慢慢的就成了世袭罔替,亲王、郡王越来越多。
    所以,在后面的这一百多年里,各地的赈灾粮款也好、军队的粮草开支也好,都是随着大局变化时高时低的。唯独宗亲们所需的钱款,一年比一年多。
    这个钱,还不止每年要拨下去的俸禄,还有府邸修缮一类的款项。另外,侯府以上皆可以用宫女宦官,宫女宦官的月钱也都由宫里单算,又是好大的一笔。
    至于钱不够花时找户部借钱就更别提了——这种借,是约定俗成的有借无还。
    若朝中只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亲王,那人人都借了不还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目下,几代下来,亲王郡王人数加起来逾三百,人人都借钱不还谁受得了啊?
    是以现下在表面的太平盛世背后,国库是真的空,朝廷是真的穷。叶正和谢逢回去歇下来后甚至都因此做了噩梦,叶正梦见有一天突然起了战事,朝廷拿不出钱给前线。谢逢梦到的更可怕,他梦见大灾之后冤魂上门质问,怒斥他们这些宗亲吃尽了民脂民膏。
    谢逢因此从梦中惊醒,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然后,他头一回主动和新君议起了自己看似“不该置喙”的事,他跟皇帝说:“皇兄,现下国库空虚是个隐患,得想法子给朝廷筹钱。”
    谢迟听言一笑:“会的,我早就在想这个事了。”
    谢逢却又道:“臣看完户部的账,觉得这爵位臣担得真不踏实。皇兄给臣这一脉降爵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对此,谢迟摇头,没做多言。
    爵位是早晚要降的,但是他并不会只降谢逢这一脉。他要让所有宗亲都降,要恢复成世宗那时的规矩,不管这件事会遇到多少阻力,他都要办。
    他亲眼见过佃户们衣不蔽体,见过他们为了赋税卖儿卖女。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宗亲要养,朝廷是不需要那么多的税的,他们的日子可以好上很多。
    若说他是大齐朝的皇帝,他就必须顾及百姓们的死活;若说他是谢氏宗亲的皇帝,他也必须把这弊病根除掉,不能让大齐因此而一步步走到亡国的那一天。
    但是这件事,他需要一个契机才好提起。一个合适的契机能令旁观者成为助力,让事情的难度小上一些。
    是以这件事暂且继续按着不提。一月廿八,叶蝉照例在谢迟去上朝后才睡醒,早膳还没吃完,腹中忽地一痛。
    先前的经验让她立刻知道:这是要生了!
    长秋宫里便一下子忙了起来,宫女们匆匆将叶蝉扶进备做产房的侧殿,周志才则匆匆赶到前头去禀话。
    宣政殿里正上着朝,刘双领遥遥一看周志才出现在殿外就猜到了是什么事,立刻上前压音禀话:“陛下,周志才在外头,许是长秋宫……”
    然后,陛下扔下朝臣们就走了。刘双领不得不留在宣政殿里,苦哈哈地跟满朝文武解释:“各位大人先请回吧,皇后娘娘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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