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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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霖不会招出些什么罢?”
    容绪淡然笑道:“让孙霖出头的,是杨覆他们这群世家大族,就算要招供,孙霖也是把杨家,孙家,柳家这些世家门阀给召出来,至于那些世族们,这件事上,他们本来就摘不干净,让他们当替罪羊是最合适的,而且这些家族绵延百年根深蒂固,萧暥一时动不了他们,但我猜,他必然会借此事狠狠削弱他们。”
    容绪算是摸到一点门道了,小狐狸喜欢温水煮青蛙,平时一点点削弱那些世族,一旦抓住机会,就咬一大口,所以他猜测,在这之后,萧暥会以此为机会,大大削弱世族的实力,以便他进一步推行科举取仕,将寒门仕子引入朝中。
    将来这朝廷怕是也要硝烟弥漫,成为新锐官员和老世族两派臣僚的战场了。但那也会将老世族彻底地推向他们这边。
    他那个哥哥王戎也算是有点头脑,有意无意间把大梁的世族们牵扯进来,也就使得王家和皇帝都可以退到幕后。
    他道:“此次事件后,萧暥和世族之间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这些世家大族都会站到陛下这一边。”
    桓帝根本不关心孙霖的下场,也不关心那些世家大族,“秦羽是萧暥的大哥,他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萧暥肯善罢甘休?他会不会怀疑朕?”
    容绪心里暗道:这事本来就是你做的。
    “既然陛下说到这件事,臣还是想告诫陛下,今后有什么决定,至少和臣或者臣的兄长交个底。”
    桓帝立即道:“若和两位舅舅商量,你们又要摇头摆脑退缩不前,各种阻挠。”
    “对。”容绪断然道:“我绝不会让陛下做这么蠢的事!”
    “你!”桓帝气得手指蜷曲指着容绪。
    容绪道:“秦羽原本就是效忠朝廷的,这些年来,陛下也该看出来了。”
    桓帝没好气道:“但他是萧暥的义兄!”
    “秦羽为人厚重少文,对陛下也算恭敬,秦羽的存在原本是陛下和萧暥之间的缓冲,可是现在,陛下亲手将他给挪开了,试问陛下今后打算直接面对萧暥?”
    桓帝脸色一僵。
    容绪叹气道,“我真是看不出陛下此举有何意义?”
    桓帝阴沉着脸道:“是钱熹向朕进谏的。”
    容绪一愣,立即明白过来,顿足道:“钱熹是北宫达的谋士,他为何要给陛下进谏,陛下想过没有?陛下这是被人利用了!”
    他不等桓帝发问又道,“萧暥拿下凉州,实力迅速扩张,北宫达必然心生忌惮,我料,他想趁萧暥还在西北前线之际,攒动陛下对秦羽下手,迫使萧暥立即回京,而萧暥刚拿下凉州,立足未稳,北宫达就可以从鹿鸣山趁势出兵,坐收渔利,还顺手将皇室和萧暥之间的关系推上水火不容之地,所谓一举两得。陛下成了北宫氏借刀杀人的手中之刀了!”
    桓帝听得眉头连连发跳,但是又不好发作,否则就等于承认自己上当了。
    “二舅以为现在该当如何?”
    容绪道:“北宫达能利用我们,我们也能利用他,这本来就是三方的博弈。”
    桓帝道:“怎么利用他?”
    “如今萧暥用对北狄用兵的胜利堵住了士林之口,获得了民众的拥护,但是这天下乱世,最终凭借的不是悠悠众口,而是实力说话。”
    容绪边说边把玩着手中的玉笔山,江山天下仿佛都在掌中,“萧暥取凉州,实力扩张过快,哪个诸侯不眼红,燕州北宫达,幽州北宫梁,豫州虞策,巴蜀赵崇,萧暥此番得罪的是天下的诸侯。”
    桓帝冷哼道:“但他们也不会辅助朕罢。”
    容绪看了他一眼,这皇帝总算还是有点自知之明。
    “今日都城之动乱,若要查彻,必然又掀一场风暴。但是如今,四周诸侯盘踞,虎狼环伺,萧暥忌惮诸侯实力,不敢轻举妄动,会选择息事宁人。此时我再以金银笼络,萧暥西征归来,军士疲惫,现在示好,对他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桓帝尖刻道:“所以,二舅的计策归根结底还是去讨好萧暥?”
    “当然不能光讨好。”容绪严肃道,“毕竟陛下伤的是萧暥的大哥,萧暥此人偏护得很,当年他副将云越走失,率军查抄我朱璧居毫不手软。何况这次伤的是他的大哥?”
    桓帝忽然想起了什么,阴阳怪气道:“当年二舅风流,藏娇于内室,倒推说是向朕献美?美呢?朕怎么没看到?”
    容绪头都要甩出水来,好端端说事,这皇帝的思路总能跑到犄角旮旯里。
    “《梦栖山辞话》乃何琰荒诞之辞,专为取悦市井,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堂以街头画本诘问臣下,是为不妥。”
    桓帝振振有词:“二舅自己说的,这话本百姓喜欢,就是民心。”
    容绪被他气得有点蒙了,这会儿他倒知道民心了?
    好
    桓帝见他不说话,以为扳回一局,有点沾沾自得,神秘兮兮道,“《梦栖山辞话》最新一期还写了二舅,秋狩前夜,二舅和萧暥演了一出云雨夜渡芙蓉帐。”
    他颇为感情需地从御案后探出身来,凑近问道:“千丝红绳是何物?你们还捆扎?”
    容绪脸色顿时一僵,不由想起那晚的狼狈。
    其实至今他还想不明白,萧暥什么都不懂,连给他喂倾城醉、紫玉散,他都莫知莫觉,可花间那一晚,他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会了?
    一念及此,他忽然感到抓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
    萧暥进兵朔北,路上往返都要十余天,加上他还要拿下凉州,挥军北狄,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前后若没有两个月是不可能完成的。
    时间上推算,萧暥那晚不可能赴宴花间,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花间当晚的那个人,不是萧暥?!
    容绪想到这里连吸冷气,指尖都微微发抖。
    ……
    那么之前的文昌阁辩论,莫非也是此人?
    容绪脊背发凉。
    那就太厉害了,那人冒充萧暥天衣无缝,不仅口若悬河,而且算无遗策。
    文昌阁时,容绪处心积虑地设置射向萧暥的毒箭,结果不仅被不动声色间反弹了回来,还顺带来把杨覆和朱璧居都拉下了水。掀起一场九州百年来的丑闻。
    直到现在,那一箱金子还置于文昌阁大殿之上,无人认领,也无人敢碰。
    非但如此,那人连在风月场上,都让自己望尘莫及。
    容绪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被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击败的滋味。
    他懂情趣,又不耽于情趣,若即若离,明明无比撩人,却又是一副冷淡心肠,搞得容绪这样万花丛中过的老手,都被撩拨地欲火焚身又寒彻心扉,怎一个水深火热了得?
    那一夜简直是噩梦。心理阴影延续了好几个月,此后容绪都不想再去任何花街柳巷。
    但如果说此人和文昌阁辩论时是同一个人,容绪又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
    文昌阁里,那振振辞色,浩然之气,舌战群儒于堂上的潇洒放达,怎么可能就是花间将他撩拨地置身水火的人?
    一时间,容绪的思路有些混乱了。
    桓帝见他呆愣着原地,面色即便,以为自己抢得了先机,颇有些沾沾自喜。
    “兰袂罗帐,云鬟清辉,世间殊色,舅舅倒是很会享用……”
    容绪心绪有些烦乱,不客气道,“陛下若想向臣讨教花间秘戏,臣当倾囊相授。”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皇帝稀疏的鬓角,“但是如今陛下御花园里枯藤败叶,空枝秃节,臣就是想教你,也有心无力。陛下得先有个后妃。”
    “你……你放肆!放肆!”桓帝气得冠帽有点歪,恼羞成怒地在御案上四览,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砸的东西。
    容绪从容地将玉笔山放回原处,“陛下可再摔一次,砸完了,就没有了。这山河也是一样。”
    “还有,陛下如此相信何琰,为何不把他请来京中,目前这局势,看看何先生有什么见解?”
    桓帝碰了个钉子,脸一下子就拉长了,郁郁道:“那舅舅有什么办法。”
    容绪见终于把话题拉回来了,道:“北宫达有进兵凉州的意图,但此人好谋无断,我们还需要推他一把。”
    桓帝兴趣缺缺道:“怎么推?”
    “北宫达进兵凉州还有一个顾忌,那就是谁敢独吞凉州,就和萧暥一样会成为天下诸侯的眼中钉,所以,要让凉州这把火烧起来,所以我们也给北宫达出个计,可暗中联络其他诸侯,一起瓜分凉州。”
    “诸侯瓜分凉州?!”桓帝眼睛一亮,
    “这样一来,原本萧暥只要对付北宫达一家,现在,天下诸侯都是他的敌人。凉州这块肥肉,也成了是烫手的山芋了。”容绪说道这里,有点同情那小狐狸,辛辛苦苦把凉州这块肥肉抢到窝里,还来不及吃上一口,就要被一群虎狼盯上了。
    桓帝终于有了兴致,“舅舅高明。”
    容绪道,“但还需要陛下做一件事。诸侯瓜分凉州需要师出有名,前番萧暥吞并襄州后,立即表揍高严为襄州牧,陛下亲自颁布了任命高严的诏书。这就使得萧暥在法理上坐拥了襄州之地。”
    “朕能不批吗?”桓帝抑郁道。
    容绪道:“此番,不管萧暥表揍谁为凉州牧,陛下都不要批,只要凉州牧之位空悬,各家诸侯都可以争夺凉州。”
    “他若逼迫朕下旨,该如何?”
    “这个我已经替陛下想好了。”容绪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陛下因今天京城动乱之事受惊,乃至于一病不起。无法理事。拖他三五天再颁布旨意,任命诏书颁布后,路上再耽搁延误他十几天。让凉州的火烧旺了。”
    只要朝廷一日不承认萧暥表揍的凉州牧,那么凉州就是一块无主之地,人人皆可夺之。
    ***
    冬日的天暗得早。
    萧暥离开的时候还是夏末初秋,草间虫鸣阵阵,回来时已经是雨雪霏霏。
    乱世催人老。
    近半年没有回府,都有些陌生了,而且明显他这个窝,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容绪又替他修整过。
    到处雕栏画栋镂金错彩,摆放着各种珍玩宝器,看得萧暥有点眼花缭乱。
    怎么这么像一个贪官?他心想。
    院子里也新种了樱树海棠合欢,都是粉色系花朵。
    萧暥艰难想象了一下,来年春天满树繁花,香雾袅绕,乱红堆絮。
    在他府上进进出出的将领们,回家后铠甲上全是飘飘洒洒的花瓣,知道的那是去将军府汇报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逛了一圈莺街柳巷秦楼楚馆,这画风有点美……
    萧暥这府邸以往总是空荡荡的,现在这些东西一摆放,倒是显得热闹了很多。转角处的几处盆景,还挺好看的。
    文人雅趣他欣赏不来,就是觉得盆景里的亭子、宝塔、小舟、小桥都做得精致,怪好玩儿。
    “这些我也会做。”他搓搓爪子心想。
    因为是冬天,冷硬的座案上添了堆锦的软垫,看着暖和舒适。
    萧暥照例把垫子上穿粉裙子的小狐狸公仔撸下来,扔到箱子里。真是服了。这人这点诡异的爱好,能不能别满世界宣扬?
    云越被他打发回家了,毕竟那孩子是云渊的独子,近半年都不回家,说不过去。
    所以萧暥只能亲力亲为,把他少女感十足的卧室稍稍清理了一下。
    然后趁着徐翁去给他准备沐浴的热水,迅速把魏西陵给他的信,还有那一束用丝带系着的长发取出来。
    灯烛下,青丝绕指。莫名就生出几分念想。
    萧暥四下找了找,才发现居然没有一个寻常点的匣子可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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