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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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近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他口中的杜大人,而杜昙昼也恰好在此刻抬眼望来。
    杜侍郎站在廊间,日光从侧方打来,他的脸半明半暗,俊美的五官在光影交织间,越发显得动人心魄。
    莫迟不仅动作一滞,手停顿在窗棱上。
    杜昙昼凝眸看他,冷冷吐出二字:“拿下。”
    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莫迟来不及反应,被从头到尾兜住。
    在焉弥当了八年夜不收的莫迟,刚在京城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就于一张破麻绳编制的网下束手就擒,被杜昙昼抓进了临台。
    第2章 牡丹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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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台殓房,杜昙昼认真检查无头尸。
    “刀口平齐规整,砍头的应该是利器,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打斗痕迹,当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枭首。”
    曹世站在门外,想看又不敢看:“瞧他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个平民吧,还需要杜侍郎亲自验尸么?当务之急,是该去把金沽阁封了,然后挨个客房搜查那个护卫吧!”
    “不用搜查了。”杜昙昼摇头:“如果我没看错,这具无头男尸,就是你们兵部失踪的武库护卫。”
    曹世大惊:“杜侍郎如何得知?!”
    “他虽然身穿粗布麻衣,可脚上的鞋子却不普通,他穿了双腰高两寸的黑靴,用五层平纹布做底,侧边锈了褐色的云纹,这种制式的鞋除了边关的低级军士,就只有京城的翊卫才会穿,而京中所有官署的值守都由翊卫负责,武库的看守也不例外。”
    “就算这人是翊卫,也不能确定他就是——”
    杜昙昼:“对,所以我又检查了他的手,你过来看。”
    “……我就站这儿看吧。”曹世不敢靠近。
    “你们兵部使用的长枪,枪杆为蒺藜木所制,这种树制成的枪杆,如若长久不用,表面会浮出一层木灰,还会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味,我刚才从他的掌心里摸到了这种灰,也闻到了那股味道,他必定是不久前触摸过长枪,才会在死后仍留下木灰。”
    杜昙昼转向曹世:“昨天才清点过,兵部失踪的翊卫就那二人,这人必定是其中之一。”
    曹世还有些将信将疑。
    杜昙昼掠过他走向正堂:“曹大人不用再想了,我直接把金沽阁的掌柜提来问话,到时一问便知。”
    金沽阁的王掌柜垂着手站在正堂里,抬头看了看牌匾上的“明镜高悬”四字,又低头望了望堂下的青铜制獬豸像,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当堂外有人报:“杜侍郎到。”
    王掌柜腿一软,扑通就朝着堂上的公案桌跪了下去,这临台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威压,让没犯事的人也心惊胆战。
    杜昙昼绕过他,坐到公案桌后,曹世坐到他左手下方。
    “堂下何人?报上名姓。”
    王掌柜不敢抬头:“草民王科,是金沽阁的掌柜,今年三十有五,京城人士,家中有一儿两女,就住在——”
    杜昙昼打断他:“你看到了海捕文书上的嫌犯?”
    “是,是!”王科点头如捣蒜:“昨日夜半,金沽阁快要打烊时,草民接待了一位要住店的客人,今早起来,听客人们说榜上贴了海捕文书,草民好奇,忙里偷闲跑过去看了一眼,越看越像昨夜那位客人,草民不敢怠慢,当即报给了沿街巡逻的金吾卫。”
    发现无头尸后,为了尽量减少骚乱,杜昙昼下令用布将尸体盖住,从客栈后门运了出去,所以王科只知道金沽阁出了命案,却一点没见到尸体,也不知道死的到底是不是住在那间房的客人。
    杜昙昼继续问:“那人什么身量?长相如何?做什么打扮?”
    “那人身材高大,长相……就和海捕文书上差不多,方脸大眼,眉毛浓密,穿粗布衣裳,是普通百姓的打扮。”
    杜昙昼和曹世对视一眼,王科所说与无头尸极为相似,除了长相无法验证,其余都对得上号。
    杜昙昼招了招手,杜琢把两份海捕文书都拿了上来,放到王科面前让他辨认。
    王科看了一眼,指着那个叫唐达的武库看守,说:“就是他。”
    杜琢把文书卷起收走。
    杜昙昼:“今日在客房用捕网抓住的男子,你可曾见过?”
    “不曾见过。”王科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来吃饭的客人,或者住店时不是草民接待的,所以才未见过。”
    杜昙昼指了指王科,让一旁的掌固把赏银给他。
    “你可以走了,这几日不要离开缙京,本官随时会找你问话。”
    王科磕了个头,拿上赏银便离开了。
    曹世对杜昙昼说:“看来那无头尸还真有可能是唐达,你们不是还抓回来一个男人吗?他会不会就是凶手?”
    “他不是凶手,就连唐达也不是在客房里被杀的。”杜昙昼分析:“砍头而亡的人,会从脖颈处喷出大量鲜血,我们赶到时,客房内并无大量血迹,虽然唐达脖子断口处仍在淌血,但只流了那么一点血,足以证明,他是死了一段时间以后,才被转移到客房里的,而那个被我们抓回来的人,身上干干净净,半点血渍都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杜昙昼思忖道:“这也是我想要弄明白的地方。”
    莫迟被人带上正堂,见到杜昙昼不看也不跪,垂眸站在堂下。
    杜昙昼冷声道:“报上名来。”
    “莫——”莫迟停顿片刻,道:“莫迟。”
    “什么地方人?家住何处?以何为生?”
    “毓州人,居无定所,无以为生。”
    杜昙昼:“毓州?毓州地处西北,距京城千里之遥,你来缙京做什么?”
    莫迟想了想,说:“来凑热闹。”
    “放肆!”曹世厉声斥道:“身为嫌犯,见到临台侍郎非但不跪,还敢口出戏言?简直胆大妄为!”
    曹世气得口沫飞溅,莫迟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
    杜昙昼锐利的眼神把莫迟由上打量到下,这个人年纪很轻,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纤瘦修长,五官清秀,肤色对于男子来说过于白皙。
    他的头发以一根布条系于脑后,身上穿的是最常见的青色布衣,腰间没有挂任何装饰,只斜斜插了一根烟管。
    除了清俊的样貌,这个叫莫迟的年轻人走在街上,和京中其他平民男子没有任何区别。
    但杜昙昼还记得他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一幕。
    那时抓捕他的翊卫被他打掉了刀,横刀掉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并没有捡起,而且杜昙昼看得出来,面对几人的围捕,他没有使出全力。
    杜昙昼由此判断,此人不是个会大开杀戒、随意取人性命的暴徒。
    他单手撑着下巴,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客房?”
    莫迟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抬眼看向杜昙昼,他的眼睛圆而眼尾上翘,明明是很妩媚的走势,却在他锋锐的眼神压制下,不会露出一丝媚态。
    ——他的眼瞳黑而幽深,眼底深藏着让人望之心惊的冷静。
    只那一眼对视,杜昙昼就仿佛有了通感,鼻尖下好像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年少时的军旅生涯告诉他,莫迟眼中的那种冷静,不是来源于天性或者无知,而是从无数刀山火海中历练出来的本能。
    “你——”
    莫迟淡淡道:“我今日在金沽阁吃饭,见到有人扛着麻袋上了四楼,那麻袋里装着的像是个人形,我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然后就进了那间客房。”
    “你点了什么菜?花了多少银子?”杜昙昼当即追问。
    “羊肉汤三十文,紫皮茄子八文钱。”
    杜昙昼看了眼掌固,掌固一字一句按照莫迟说的话记下。
    莫迟波澜不惊,这些菜式和相对应的价钱都贴在金沽阁一楼的墙上,他经过时随意扫了几眼,便把菜单尽数记下,哪怕现在杜昙昼让他背,他也能把金沽阁出售的所有菜品全报上来。
    这是他当夜不收时练就的能力。
    “你怎么知道他们把麻袋送进了那间房?”
    莫迟:“因为我看到他们进去又出来,麻袋就不见了,换成了一个包袱。”
    曹世嗤道:“哼,真能编!杜侍郎会信你的鬼话?”
    杜昙昼抬手制止曹尚书,又道:“搬麻袋的是什么样的人?”
    莫迟停顿半刻,说:“……普通人。”
    “本官知道了。”杜昙昼一指莫迟,掌固便托起供词送到堂下,“画押以后,你就可以走了。”
    莫迟按下了手印。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临台正堂外。
    曹世瞪大眼睛质问杜昙昼:“唐达偷走了兵器,现在又被人所杀,这个姓莫的可是唯一的疑凶,说的话又谎言连篇,你怎么就轻描淡写地让他走了?!”
    “武官的铨选考核,过了年就要开始了吧?尚书大人恐怕有不少公务需要忙碌,不如就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来查吧。”
    曹世碰了个软钉子,又拿他没办法,无奈地向他拱了拱手:“为了我兵部上下所有人的官帽,还请杜侍郎千万尽心。”
    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
    杜昙昼立刻叫来杜琢:“把柴二叫来,让他去跟踪莫迟,记住,一步也不准跟丢。”
    杜琢来到院中,叫来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小男子,将杜昙昼的命令带到。
    “大人让你跟踪从金沽阁抓回来的那个嫌犯。”
    柴二点了点头,当即领命离去。
    杜琢返回正堂,见杜昙昼坐在案后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大人,你既然说莫迟不是凶手,为何还要派人跟踪他?”
    “莫迟没有杀人,不代表他没有嫌疑,刚才我问话的时候,你注意看他了么?”
    “看了,有什么不对吗?”
    杜昙昼回忆道:“最先让我怀疑的是他的站位,我审过许许多多的犯人,这些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站在公堂上,不管靠前还是靠后,都会选择站在正中央的地方。
    “可莫迟却不一样,他一进门站在右边的角落里,而且他没有正面对我,而是微微斜身,没有背对门口,而是把背朝向堂中的那根柱子。”
    杜昙昼点了点红色的木柱:“这说明他非常警惕,不会把后背对向随时会有人进来的正门口。”
    “确实如此!”杜琢恍然道。
    “还有,在金沽阁抓他的时候,他左右手均能出招进攻,可见是个双手皆利的人,据我观察,他的左手甚至比右手还要更灵活些,方才叫他画押的时候,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抬了一下,可最终却是用右手按的手印,说明他在隐藏实力,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双手都能灵活使用。”
    说到这里,杜昙昼迟疑须臾,才继续开口:“最后让我下定决心调查他的是他的口音,他说官话时,每句话的尾音都有轻微的上扬,这种口音我只在一种人那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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