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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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春风楼里一共就不到二十个妓,且都年纪有些大了,会吹拉弹唱的只有三个,可以想见,再过几年春风楼会是怎样的光景。
    在长安也会遇到穷苦人家卖女儿,但只收这种女孩,显然没办法提高春风楼档次,冯孺听说江南道有专门卖训练好的妓人,他便去碰碰运气。
    冯孺揣上所有钱去了江南道,也寻到了卖妓人的地方,那些女孩当真是个个肤白貌美、身娇体软,连随便哼哼都像唱歌似的,可也真的贵,一个鼎好的妓子竟然值千金!
    彼时冯孺没有这么多钱不说,也考虑春风楼本就是个小窑子,这些美人是不错,但长安的大青楼里也不缺,人家贵人放着富丽堂皇地儿不去,偏往个小窑子里钻?他倾家荡产的买个美人回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本!
    思来想去,冯孺觉着不能白来一趟,便拿出大部分的钱买了粮食,打算运送回去卖给长安熟识的粮食店赚个差价。
    冯孺一行三十多汉子,个个都是打架能手,遇到劫匪也不虚。他们去的时候多是走水路,倒是没有遇见过匪徒,回来时因为临时决定买了大量粮食又寻不到合适的船只,只好走陆路。这一遭就恰好遇上了刚刚抢劫完,准备回寨子的土匪。
    那些土匪有三四十人,经历了一场打斗之后都挂了彩,与冯孺的粮食队迎面遇上,倘若真打起来,还是冯孺这边赢面更大。
    当时双方都准备装着看不见对方,可就在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冯孺看见了柳意娘。
    惊艳过后,他脑子里飞快掠过许多想法,譬如能不能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抢了这个女人……但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冯孺压抑住心里这些想法,与土匪头目谈了笔生意。
    女人再美,不比填饱肚子重要,土匪窝里有上百号人要养,一个女人换五十车粮食不亏。
    交易达成之后,冯孺等人为了防止匪徒反杀,立刻带着柳意娘日夜兼程,在江宁转了水路。那匪寨大当家回去修整一番之后,果然又惦记起美人,立刻派了五六十个人去追,然而早已寻不见美人踪迹。
    至于柳意娘的身份,冯孺自是查过,但并未查出结果,她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魏潜沉吟片刻,问,“柳意娘是自愿留在春风楼?”
    “是,回来的路上,小民就与她说了春风楼的情况,小民还怕她会逃跑,专门多加了人手看着,谁料她竟一路安安分分,省了不少事,只是后来提了个要求,说第一次接的客人由她自己选。”
    冯孺心想,看着这柳意娘像是出身不低,能入她眼的,估计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却也不怕亏,于是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然而事实是,柳意娘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公开出卖身体。冯孺也不知她究竟还是不是清白身子,毕竟每一次见客人,他又不能全程跟着。
    魏潜觉得很奇怪,再怎么识时务,一个出身高贵的人一朝跌落尘埃里也不可能如此认命,并不单单关乎贞操,还有刻在骨子里的尊严。莫说贵女,便是寻常好人家的女孩,谁又能做到如此干脆?
    听冯孺的叙述,这柳意娘只是家族败落,遭了一次劫便破罐子破摔了?
    柳意娘入春风楼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在这里待了四年。她懂琴、懂香,当年参加花魁赛的时候一舞倾城,连许多天生便是舞者的胡姬都比了下去,这些才能若是还不能说明什么,那她的眼光绝对骗不了人——她对器物的认知,绝非一朝一夕练就。
    一般人家根本养不出这样的闺女。
    长安风气开放,贵女亦不会藏于深闺,出身高贵容貌绝艳的贵女,应不会籍籍无名,那她参加花魁赛,如今又是西市有名的妓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认出来呢?
    一个孑然一身的妓人,四年不靠卖身赚出这么大个园子,过上如此奢华生活,不是每个美貌的女人都能办到,这种本事,能让许多男人都自愧弗如。魏潜不相信这些东西全靠美色得来,就算她柳意娘是褒姒,也得有那么多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才行。
    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是谁?
    第236章 是我,唯有我
    冯孺试探着问道,“大人,不知意娘究竟惹上什么样的官司?”
    “此事不便透露,但本官保证尽快查明柳意娘是否参与作案。”魏潜摩挲着食指关节,看着他道,“本官相信,有冯掌柜的配合,一定能够更快查出真相。”
    言下之意是,破案的速度取决于你冯孺配合的态度。
    “是是是,小民一定尽力配合。”冯孺自是听懂了,他在长安混迹多年,自然知道监察司接手的案子都不简单,虽抱着拿钱财活动一下的心思,但并未抱有太大希望,闹着要见魏潜只不过是想句准信。
    早得到消息,才好早作打算。
    魏潜在询问的过程中,必会透露出一些讯息,于是冯孺又主动交代了许多关于柳意娘的事,到离开之时,已经差不多猜到出了什么事。
    两人在交流过程中多次提到李昴,冯孺猜想,如果不是李昴犯了事便是他被人害了。
    至今为止,冯孺都不算了解柳意娘,但二人认识四年有余,他自是不会把柳意娘当做一般的女人来看,这个女人有胆色有心计,若真是杀个把朝廷命官,他一点都不会惊讶。
    魏潜坐在偏厅里,将所得到的消息都整合了一遍。
    柳意娘身份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假如她真的谋划或参与刺杀李昴,那么是否与她的身份有关系?园子里寻不到证据,若是查明她的身份,是否能够找到作案动机?
    李昴不是一个好女色之人,他“斥巨资”见柳意娘应该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除了根据现场线索追查刺杀者的身份之外,还得开始查柳意娘的出身背景了。
    魏潜听完监察使的汇报之后,将需要查证的事情分派下去,而后便驱马回了乐天居。
    当初他们几个之所以在朱雀街弄个店面,主要是因为这里夜间往来不需要通过坊门,方便晚归,同时也适合平日小聚,而不是为了挣钱。
    开店是凌策的主意,然而如今最常来的人却是他。
    魏潜进了后院,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过去敲了敲门。
    屋里崔凝一听见动静便跑过来开门,“五哥!”
    “这么晚还没回去?”魏潜摸摸她的头,见道衍不在,“大师兄呢?”
    “大师兄说他好久没有睡踏实过了,我便寻了间客房让他先休息。”崔凝道。
    魏潜见她眼睛有点肿,心头微滞,“我先送你回家。”
    崔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点点头。
    夜色如水。
    崔凝坐在马背上,魏潜在前头牵着马缰散步一般慢慢前行,皆未开口,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清脆的声音。
    良久。
    “五哥。”
    “嗯。”
    “五哥。”
    “嗯。”
    “魏长渊郎君……”
    “嗯。”
    崔凝眼睛微湿,“五哥,我们……别成亲了吧。”
    尽管是离别之言,却教她说出了浓浓的不舍。
    她从前可以毫无负担利用他,觉得只要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恩情便好了,而今感情愈深,她竟然丝毫不愿意连累,每觉自己又利用他的时候,内心的煎熬无法言说。
    在道衍没有出现之前,她还能一心依着自己的本能去依恋他,可事到临头,还要怎么缩起来装鸵鸟?
    魏潜一言不发的牵马闷头走在前面,崔凝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可是挺直的肩背慢慢耷了下来,看上去像一头被族群抛弃的孤狼,在外奔波挣扎,倔强的他,终于露出了最狼狈疲惫的一面。
    快到崔府的时候,魏潜在路口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巷口。
    他在这里等过一个人,吻过一个人,把心交给了一个人,那年刚刚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
    “君子一诺轻生死。”在订婚之前魏潜曾经说过,如果崔凝将来想要离开他,他就会放手,“但是我想我要食言了。”
    他一直觉得,万一真有那一天,自己必然能够潇洒放手,就像当初轻易放弃那门快要成了的亲事那般,然而直至现在才明白,因为情未至深所以才得洒脱。
    “从一开始我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魏潜回过头,微微仰头看着崔凝。
    她坐在马上也只比魏潜高一点,此时能清楚看见他的神情。
    “倘若你是因为不想连累我才做出这个决定,那大可不必。你可知崔尚书为何选择我?选择魏家?因为我魏长渊不怕事不怕死,我魏家为求正道亦无所畏惧。如果这满大唐还有一个人可以被你依靠,愿意成为你的依靠,那个人,是我,唯有我,只能是我!”
    崔凝长大嘴巴,满脸震惊。
    从她认识魏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表情,也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这般激烈的情绪。
    “你看着我。”魏潜定定望着她,“说心里话。”
    第237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崔凝咽了咽,“什,什么心里话?”
    “不喜欢与我在一起?”他问。
    崔凝闻言,实诚的摇头。
    “觉得我不值得信任?”
    她继续摇头,如果连五哥都不值得信任,这世上还有几个人值得她信呢?
    魏潜缓缓神色,“阿凝,如果我们换一换,现在是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会不管吗?”
    “那……”崔凝继续发扬她实诚的良好品质,“那也说不一定。”
    魏潜一时语塞,机智如他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
    “五哥这么厉害也需要人帮忙吗?”崔凝疑惑。
    “自然。”魏潜稍感安慰,小姑娘不是不愿意帮他,只是把他想的太无所不能了。
    “我觉得自己只会拖后腿。”崔凝下山之前思想很单纯,平日需要做的事情也不多,而自打师门出事后,她觉得自己一直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莫说凶手,便是连蛛丝马迹都不知该向何处去寻。身边一个个都聪明过人,只有她蠢,猜不透,看不破。如今终于理清方向,而她仍然无能为力。
    崔凝一开始想的很好,利用崔家的势力和魏潜的能力找到凶手为师门报仇,可随着随着感情日益渐深,她又谁都不想连累。
    “胡说,阿凝很聪明。”魏潜翻身上马,将她揽入怀中。
    身后传来的温暖令崔凝忍不住想哭,她忍住眼泪,抖着嗓子呜咽,“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一直如影随形。
    魏潜知道崔凝可能是突然遇到道衍,情绪波动过大,一时间想的太多太远。他叹了口气,真是不放心让她一个独处,不知道回头这小脑袋瓜里还能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唉!好好的表白也给她带歪了!魏潜认命了,“是是,我们阿凝可努力了。可是所谓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有什么事情不能一起面对呢?我之前说过的话,你当耳旁风么?不许再胡思乱想。”
    崔凝扁了扁嘴,“大师兄以前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个大师兄!
    魏潜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道,“大师兄肯定是因为媳妇和别人跑了才说这种话。”
    “五哥真是什么都知道。”
    崔凝小小年纪对这句话印象如此深刻,大概不会是道衍随口感叹。魏潜也只是猜有这种可能性,说来哄哄崔凝,没想到真叫他猜中了。
    紧接着,魏潜只是稍问了两句,崔凝便倒豆子似的把大师兄给卖了。
    这还是赶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倘若哪天心情好了,只要魏潜稍一引导,能将道衍祖上八辈都数上一遍。
    魏潜含笑听着,如今是看清了,崔凝看似情绪来去如风,不过只是暂时忘却不开心的事情罢了,她其实是个极为固执的小姑娘,若是钻了牛角尖,就是劝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有慢慢引导她自己去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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