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劫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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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离京城的大
    殪崋
    同阳高县,大雪已是丢絮扯棉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地上足足积了半尺来厚的雪,刚刚进入冬月,已是冷得和三九差不多。
    大车店,温鸾蹲在火炉旁边,发愁地看着自己冻得又红又肿的手,上面都长冻疮了。
    胖婶擦着手从伙房出来,粗着嗓门问她:“小蚊子,找到你姐夫家了没有?”
    温鸾摇摇头,她几乎跑遍了阳高县城,没人知道从邯郸搬来的冯家。
    “要不你继续跟着我们跑大车好了。”胖婶道,“也不差你一碗饭。”
    温鸾笑道:“我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的话,再请您赏饭吃,到时候您可别不要我。”
    胖婶爽朗笑道:“哪儿能呢!俗话说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咱们穷人家再不互相帮一把,就真活不下去喽。”
    “活不下去就去榆林投奔起义军。”有个脚夫大大咧咧道,“起义军专门劫富济贫,杀贪官污吏,逼急了,我真去!”
    “去去,脑袋别裤腰上的买卖咱可不干。”胖婶挥挥手,扭脸又对温鸾说,“我倒是知道一家从邯郸搬来的,不过不姓冯,姓郑,人在县衙当差,或许他知道你姐夫,要不要去问问他?”
    第54章
    ◎姐姐◎
    冯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却世代耕读,加之家风清正,孝悌忠信, 在邯郸小有声望。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温鸾听了胖婶的建议。
    县衙不是等闲人随便能进的地方, 她也不敢贸然进去找人打听,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打扮, 提着一篮子干枣,只在衙门附近转悠,想着先打探打探那位郑老爷是什么样的人。
    一连守了四日, 始终没有看到有邯郸口音的外地人。
    温鸾不免打起退堂鼓,眼看严冬将至,她今冬的生计还没着落。胖婶下一趟还是去京城, 自己是不能再往京城方向走的,不然就求求大车店的老板, 看能不能有个打杂的活计, 起码熬过这个冬天。
    脑子正胡乱想着,忽然一个醇厚的男声传了过来,“……还是要多备些粮食,榆林的乱子越来越严重, 大同府都有流民了,听说朔州那边更严重, 我这一趟出去……”
    好熟悉的声音。
    温鸾循声望去,衙门口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一身青布棉袍, 三十来岁, 国字脸, 脸上风尘犹在,一双眼睛却是平和依旧,看起来很深沉干练的一个人。
    姐夫!
    温鸾差点就要扔下篮子跑过去相认。
    稳稳神,她重新把头低了下来,又听旁边的官吏道:“郑先生辛苦,半个多月没着家,先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明儿个再来也是一样的。”
    温鸾一怔,姐夫改姓郑了!这是为何?这下她更不敢出声了,只一路悄悄跟着。
    姐夫在一个烧麦摊子前停下,买了两笼热气腾腾的羊肉烧麦。接着用油纸包好,帕子裹住,解开前襟小心揣在棉袍里,两手护在胸前,一步一滑踽踽在风雪中前行。
    温鸾鼻子酸酸的,姐姐喜欢吃烧麦,尤其是羊肉馅儿的,吃起来没够。
    她揉揉眼睛,一步一滑跟在后面。
    姐夫在一扇红漆如意门前住了脚,门开了,露出姐姐的脸。
    温鸾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急忙扭过脸不让人瞧见自己在哭,一面抹眼泪,一面浅浅笑着回了大车店。
    她与胖婶辞行,“还是没找到,朔州还有房远亲,我去投奔他们。”
    “冰天雪地的不好走,还不如等开春了再上路。”胖婶劝了两句,见她主意已定,就塞给她两吊钱,“路上当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可得保护好自己。”
    有脚夫取笑:“就她?又胖又黑,长得跟炭团一样,倒贴钱也没人要。”
    胖婶一笤帚扫过去,吓得那人连连告饶,大车店里立刻哄笑一片。
    温鸾也笑了,她没钱买棉衣,就学穷苦人家的法子,用芦苇花或者柳絮来代替棉花,这东西不如棉花保暖,只能多絮几层,因此显得异常的臃肿。
    正好掩饰了她曼妙的身段。
    一片热闹中,她把那两吊钱悄悄放回胖婶的褡裢,回头看了一眼大家伙,抿嘴笑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去成衣店买了新衣,数出浴肆洗澡的钱,还剩下十文,温鸾就在路边摊买了盒胭脂——她得体体面面去见姐姐。
    浴肆热气蒸腾,水雾氤氲,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舒展开来,是前所未有的舒心惬意。温鸾久久的泡在热水里,忽然很想流泪。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也出息了,这些日子不仅没饿死,还攒了些钱。
    她看着自己生了冻疮的手,小小得意了下,虽然很辛苦,但这第一步,她做到了。
    丝瓜瓤子反反复复搓洗几遍,身上的肌肤总算显出了原本的颜色。不过那张脸风吹日晒的缺乏保养,比之前粗糙了不少,肌肤都不透亮了,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养回来。
    那盒胭脂一打开,就散发着劣质的香气,温鸾却觉比之前用的上等货都要好闻,手指挑起一撮,慢慢抹在嘴唇上,脸颊上,配着那双依旧生动的眼睛,镜中的脸立刻多了几分生机。
    温鸾不由冒出个疑问,如果自己相貌平平,高晟还会不会如此执着于自己?
    叹了声,她把镜子扣上了。
    从浴肆出来时,门口的女侍接连看她好几眼,惊艳中带着疑惑,显见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来了她这么个美人。
    温鸾拿厚巾子把自己的头脸裹得严严实实,迎着风雪来到那处小院,看着门上的铜环,心脏止不住地跳跃。
    深吸口气,她用力扣响门环。
    等了一会儿,院子里有人问:“谁呀?”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温鸾的眼睛就被泪水糊住了,她想说“是我,小鸾”,可喉咙好像也被泪水堵住了,干涩酸疼,根本发不出声音。
    只能一下又一下拍着门板。
    “来了来了。”门嘎吱吱开了一条缝,闪出一张妇人的脸,眉眼与温鸾有点相似,或许是生活给了她太多的沧桑,那张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
    温鸾张张嘴,声音满载着哭腔,“姐……”
    “你……”温燕大吃一惊,“小鸾?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阿蔷呢?”
    温鸾哽咽着答道:“阿蔷……我和她路上走散了。”
    虽然妹妹化了淡妆,温燕还是一眼瞧出来她的憔悴消瘦,一把把妹妹搂在怀里,泣声哭道:“你一个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啊……”
    哭声惊动了屋里的郑明,出来一看是温鸾,也是惊愕不已,心知定是出了大事,才会让一贯娇弱的妻妹不惜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
    “快进来!”他提醒门口抱头痛哭的两人,“大冷天的,快进屋烤烤火。”
    “对对。”温燕忙揽着妹妹往院里走,“看这手凉的,吃过饭没有?唉,肯定没有,我这就给你下碗汤面。”
    一碗普普通通的葱花鸡蛋面,温鸾却吃得很香,连汤也喝干了,看得温燕不住抹眼泪。
    “路上饿过肚子,就养成不剩饭的习惯了。”温鸾不好意思笑笑,然而刚说完,不由一怔。
    这话,似乎高晟也说过……
    温鸾低着头,极力把那个人影摁下去。
    温燕擦擦脸上的泪,“你年初的时候应该和宋南一成亲了吧,按理儿,我和你姐夫该送份贺礼的,可我们家这个情况,想来想去,还是不给你添乱的好。”
    温鸾忍不住问道:“怎么冯家说败就败了,竟是连原籍都呆不下去?姐夫还改了姓!当初你们一封信写的没头没脑的,还不让我和宋家说。”
    “你姐夫的老师全家抄斩,公爹和他交情颇深,受牵连贬谪岭南,半路染了时疫,刚走到开封人就没了。”温燕深深叹了声,“墙倒众人推,势倒万人踩,自然有许多落井下石的人,罗织罪名敲诈勒索,冯家被折腾得差点灭门,你姐夫看势头不对,带着我们娘俩逃了。”
    温鸾沉默一阵,“你是怕连累我被国公府瞧不起,才不让我求宋家帮忙的吧。”
    温燕笑道:“没事,都过去了,这里的县令是你姐夫的同年,你姐夫在他身边做笔墨师爷,我们也过得下去。倒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宋南一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温鸾呼出口气,故作轻松一笑,“我与宋家退婚了。”
    “什么?”温燕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妹妹两眼,狐疑道,“是不是宋南一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还是国公夫人故意难为你?”
    温鸾不自然笑笑,“别问了,反正早散了。”
    温燕气呼呼的,“父亲退隐乡间时,郑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时候父亲就有退婚的意思了,没想到宋南一追你追到了山东老宅,你又稀罕他稀罕得了不得,父亲才没退婚。”
    还有这事?温鸾口中泛起一阵苦涩,垂头不语。
    郑明挑帘进来,“来了也好,你们姐妹互相守着,岳父在天之灵看着也放心。”
    “我可不想吃白饭。”温鸾嘻嘻笑着,“这一路我学的可多了,洗洗涮涮自不用提,我还会招揽顾客叫卖吆喝了!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街面上店铺肯定忙得不可开交,首饰店、衣料铺子什么的,总能找到份差事。”
    温燕听了直摇头,“那怎么行?又不是养活不了你,何须你抛头露面干那些营生。”
    郑明却是猜到了妻妹的心思,她在国公府寄人篱下三年多,个中滋味肯定不好受,大概不想再过伸手朝人要钱的日子。
    于他和妻子来说,不过多双筷子的小事,于妻妹来说,却是关系到自尊的大事。
    因笑道:“小鸾想自食其力,也不是坏事嘛!但是不要去外头的店铺,那里鱼龙混杂,有人唐突就不美了。先在家陪你姐姐几天,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愧是经年的夫妻,温燕立刻明白,一拍手笑道:“我想起了,前儿个我去钱家串门,她家大女儿缺个女先生,钱夫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中意的,要不我带小鸾去试试?”
    郑明解释道:“县太爷钱大人是我的同年,两家时常走动的。”
    其实温鸾不大愿意出入官宦之家,但刚来总不好拂姐姐姐夫的面子,便笑着应了。
    稍作休息后,转天,她跟着姐姐去了县衙。
    作者有话说:
    二更要一点了,太晚了不要等啦
    第55章
    ◎梦见◎
    进了县衙宅门, 往西拐就是县太爷会客的花厅,花厅后头隔着一处院子就是女眷生活的后宅了。
    钱夫人胖乎乎的十分富态,一笑眼睛弯弯的, 操着一口永平话,语音绵延, 尾调上扬,说起话来像唱歌, 既柔和,又诙谐,没说几句就把温鸾逗得抿嘴微笑, 那点子初见的拘谨也不翼而飞了。
    说话间,钱小姐由乳母领着进来了,七八岁的样子, 梳着双丫髻,粉团子似的小人儿, 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钱夫人笑眯眯道:“不用教她太难的东西, 读读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不做个睁眼瞎就行啦。”
    每日只上午来半天,一个月五两银子,这份差事可谓相当的轻松了。温鸾道了谢, 情知人家是看着姐夫的面子,不由暗暗对姐姐笑了笑。
    却听钱夫人问:“温姑娘今年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
    温鸾一怔, 还没来得及说话,姐姐就替她回答了,“十八了, 先前倒是许过人家, 您知道我娘家的情况, 我父亲一走,唉……”
    话没说透,钱夫人大概齐明白了:准是见温家式微,男方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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