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4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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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沃作为中书令,自然也回到了熟悉的大明宫中书省署衙。
    进门就见王神玉正撑着伞在院中等她。
    “你们总算回来了。”
    其实距离她上次离开长安,还没有多久。
    但王神玉看起来,比几个月前,神色凝重许多。
    看王相这般神色,
    姜沃也就知道,太子这次,应该并不是之前尚药局三番五次报的病情加重,需要静养。
    而是大概真的不太好了。
    关于东宫事,王神玉应当是最了解人之一:毕竟尚药局也不敢大事小事一直给洛阳传信,尤其是在听闻皇帝也病了后,就更要小心斟酌报信了。太子虽要紧,但肯定要紧不过皇帝。
    那么东宫病情若有些变动,尚药局不敢独立承担责任,自然会先禀于镇国安定公主,其次就是报到这位留守长安的唯一宰相这里。
    其中压力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且,王神玉神色这么郑重,还有一事——
    “就在前日,有一位太常寺丞,在署衙内当着不少朝臣,忽然说了一番涉及天后的话。”
    王神玉重复这段话的时候,神色也越发凝重:“他道:陛下不亲庶务,事无巨细,决于中宫。然将权与人,收之不易。宗室虽众,皆在散位。居中制外,其势不敌。只恐将来诸王藩翰,皆为中宫所蹂践矣!”[1]
    “此言当日听闻者不少。”
    “我与镇国公主商议过,已经先下令禁传流言,并将这位太常寺丞与素日亲近之人,先暂压于大理寺。”
    “待帝后处置。”
    听王神玉说过这件事后,姜沃第一个想法就是:还好,媚娘已经在紫微宫好好睡了一觉。
    第276章 太子薨逝
    冬日风雪中的中书省署衙。
    姜沃听王神玉说过此事,边随着他往里走边又确认了一下道:“太常寺丞?”
    王神玉颔首:“是。”
    “倒是应景。”
    太常寺本就是负责祭祀之事,据说这位太常寺丞,是在准备祭太庙所用的公服乘辂并卤簿时,忽然有感而发,甚至落泪而言。
    于是姜沃把他的言行举止直白翻译下,大概就是:真想去庙里哭李唐的祖宗们去,毕竟皇帝把权力给皇后(外姓)了,以后李唐宗亲,必是要被中宫欺负的!
    倒是……也没怎么哭错。
    不过,除了太常寺丞这个身份哭宗亲很应景外,还有另一件事——
    “据王相看着,裴寺卿与这件事有关吗?”
    这位语出惊人的太常寺丞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太常寺卿,正是太子妃的父亲裴居道。
    *
    “姜相,我真不知此事!”
    姜沃这是第二次,单独见到太子的岳父裴居道。
    只是这回,裴岳父完全没有之前要做和事佬的从容了,而是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这一两个月来,为了太子骤然病重,他们家已经乌云密布了。
    哪里有空管外面的事儿?
    说来这世上许多人本就是拜高踩低,何况裴居道从前又是爱钻营官场之人,裴夫人性情也要强,愿意与人比较。
    故而他们得势的时候难免张扬显摆,处处把人比下去,那么眼见失势的时候,自然也就有人说风凉话。
    于是近来裴岳父的日常,就是跟夫人在家一起烧香拜佛,保佑太子殿下好起来。
    在这个希望眼见越发渺茫后,他们自不敢再奢想做什么‘赫赫扬扬皇帝岳家’。
    现在,裴居道只盼着,摄政的天后能忘记之前,他们家曾经是想帮着太子亲政让皇后交权这件事。
    然后看在太子妃多年谨慎老实,从不牵扯政事的份上,不要因太子的青年病逝迁怒太子妃,迁怒他们家!
    那就是祖宗庇护了。
    结果正在家烧香呢,烧出这么一件‘属下出诛心之言攻讦天后’的要命事来。
    裴岳父在家中坐着,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天后可千万别以为他们家怨怼生事!
    裴岳父思来想去无法,只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来寻天后最信重的宰相来剖析一下自己。
    说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涕泪交下。
    “裴寺卿不必如此,陛下与天后必会将此事查清。”
    **
    然而这件事,一直压到了春末夏初才开始处置。
    因在这之前,帝后的注意力,都在东宫身上。
    自帝后归于长安,太子病愈重,尚药局再上奏疏请罪。而帝后也单独召见过孙神医请教太子病情。
    皆明……太子此番再难好起来。
    当真应了那句寿数不论老少,只是修短无常。
    *
    东宫。
    太子病到这个份上,太子妃裴含平,自然不能再只晨昏定省,而是长久待在太子身边。
    不过,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裴含平也只是在发呆。
    而太子少有的清醒时候,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顶多也就说一说东宫的琐事。
    比如此时,见太子一直望着她,裴含平觉得很不自在,就想了件事打破太子的凝视:“殿下,近来有许多宗亲与朝臣们上的问候奏疏,以及送入东宫的各色补品礼单,殿下可要亲自看一看?”
    裴含平原以为太子会跟原来一样,只是摇摇头就算了。
    没想到这次太子忽然发问了:“这两个月来,送到东宫的名刺与珍玩补品,是不是比过去两年都多?”
    裴含平先是犹豫,随即颔首如实道:“是。”
    她就见太子病得很瘦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并没有喜悦的笑容:“果然,这些奏疏都不是上给我的,不过是上给父皇和母后看。”没人在乎他的病,那些人在乎的,只是帝后还在不在乎东宫的病。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他从有记忆起就是太子,于是他没把自己和太子这个身份分开。
    直到这两年,他才发现:原来臣子所有的恭敬、建言、劝谏与‘效忠’都是对着东宫储君去的,并不是因为他。
    之前那些对他热切谏言的人,后来都不见了。
    现在,他们早就在等待一个新的太子吧。
    李弘想过后,依旧去注视太子妃。
    说来,太子妃进东宫的那一年,正是姜相归朝,天后改礼法的那一年,也就是……东宫真正开始失势的起初。
    这些年,东宫越发门可罗雀,人人都觉得太子之位早晚不保,也难得她没有在自己跟前露出过什么怨怼和不满的神情。
    “你入东宫这些年,也委屈了。”
    “来日,我会与父皇求情,令你日后过的不要那么艰难。”
    在听到太子第一句话时,裴含平已经在下意识打腹稿,准备说些‘不委屈’‘嫁入东宫是荣幸’之类的套话回答。
    然而听到第二句话,裴含平却有点不祥的预感。
    等等?
    太子殿下,你理解的不艰难,跟我一样吗?
    裴含平心中其实藏着一个绝对不能见人的想法:哪怕父母都快急疯了,其余人也都在等着同情(或者幸灾乐祸)她这个将要守寡的年轻太子妃,但她心里,其实是……等了太久了。
    这些日子,她经常想起太平公主曾经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是阁楼上的马靴。
    据说是姜相曾经讲给公主听的:说是有一户人家,住的是二层的小楼阁,偏生住在上层的人每日睡得晚,而且睡前会把靴子扔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
    住在下头的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提出了这件事。
    这一夜,楼上只传来了一声靴子落地的声音——原来是楼上的人,先是习惯性扔下了一只靴子,后来想起这件事,就把另一只靴子轻轻放下了。
    然而,楼下的人却更痛苦,为了等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第二只靴子,一夜难眠。
    那好像总会来,但又未知的等待,更让人煎熬。
    对裴含平来说,如今,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地了。
    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旁人眼里的没有未来,就是她最想要的结局:一个寡居的,不适宜见人的太子妃。
    可现在,听到太子这么说,裴含平不自觉就担忧起来。
    她连忙跟太子表态,她从来不觉得日子艰难,请太子殿下好生养病,
    万勿为她费心,真的,一点儿都不要费心。
    然而就见太子只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看了她半晌:“你别担心。”
    裴含平:……你这么说,我可太担心了。
    于是这一日,裴含平夜里照常去佛堂烧香,求的就是这件事,希望她能清清静静守寡。
    然而后来,裴含平发现,自己大概是真不适合烧香的体质。
    她之所求,全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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