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3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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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这两句话确实是赞扬人的品德,不因世俗而改变志向,谨慎无失堪配天地的良言。
    但皇帝特意写在世家要给她送‘门客’贿以声色之事后,姜沃就直接认定,皇帝绝对是在对她阴阳怪气。
    这两句话一出,姜沃眼前简直幻视那个‘我在盯你’的猫头表情包。
    姜沃忍不住腹诽:陛下这人过河就拆桥的本质从来没变过。她在这儿冒着风险给大唐‘烧锅炉’,刚烧好一锅水呢。
    崔朝也看到了皇帝的御笔信,于是在姜沃转头看他的时候,立刻举手以示清白:“我未写信告知陛下此事。”
    姜沃叹口气,带着关怀感伤的语气道:“唉,陛下想来头风又发作的厉害。”然后把信塞给崔朝。
    “你帮我写一封回信我再抄吧。”
    御笔信不能不回,但姜沃真不想回应皇帝这脑回路。
    **
    比起皇帝这封信,自然是媚娘和曜初的信更让姜沃欢喜。
    尤其是曜初的信。
    她拆开信封后,就见信封里掉出几朵小小的白色干花,是荞麦花。
    就见曜初信里写着,司农寺于这个旱季筛选出的荞麦佳种,已经大批试种植了。
    说来,荞麦的亩产量是不如麦、稻的,故而不会大批量专门用良田种植。但荞麦有个不可替代的好处,那便是可以与其他作物轮作换茬,在麦收之后再种植,避免了田地的空窗期。而且荞麦耐旱,生长周期短,因此荞麦才是重要的救灾之物。*
    今年,也是曜初第一次亲眼见到大片的荞麦田。
    荞麦是很少有的会开花的粮食。而且花开的特别漂亮——
    “姨母,荞麦花像是满地雪一般。我摘了几朵送给姨母。”
    “只盼到了秋日,荞麦丰收之际,会是个荞麦丰年。”
    *
    而姜沃压在书中的几朵荞麦花,还被玉娘看到了。
    当然现在,没有人叫她玉娘,人人见了她,都是唤周小娘子的。
    其实按照律法,周小娘子该回到她家里去。毕竟按照大唐律,
    被‘逼良为奴’的百姓之子女,待引检正身后,应问明父母所在处,将卖身文券废除,官府重录关牒,送还本家。
    但她不想回去跟着爹娘。
    以她这些年的经历,若是回去曾经的坊中,不说周围人会如何看她待她,只怕连家人都不知该如何对她。
    周小娘子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
    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要求入掖庭——
    掖庭中本来就有两类宫人,一便为选长安城周边良民之女入宫为宫人,还有便是原为私家奴婢,原主被抄家后没入官中。
    周小娘子已经恢复了百姓身,原不必被没入掖庭,但她还是想跟着姜侯一起离开这里。
    能进入掖庭多好啊,那里都是女娘和宦官。
    且她已经听其余女亲卫说过,姜侯就是从掖庭女官走出来的。
    周小娘子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她这样……姜侯愿不愿意收她入掖庭。
    姜沃自是愿意的。
    但周小娘子至今还未签下入掖庭的正式文书——因她还没想好自己的名字。
    就在她下意识要写下‘周三娘’的时候,姜侯轻轻拦住了她落笔的手:“你不是玉娘了,自也可以不做周三娘。”
    掖庭宫女文书上的名字,是新的开始。
    *
    周小娘子捧着小小的干花,请教姜侯这是什么花。
    荞麦耐旱耐寒,不喜水,因而南方很少见。周小娘子这是第一次见到荞麦花。
    她认真听着姜侯讲起的关于荞麦的一切,尤其是听到——
    “荞麦花与旁的花不同,凋而不零,枯亦不落。”荞麦花很奇妙,哪怕在枝头上枯掉,也不会落下。于是百姓们收荞麦的时候,往往还能收到很多干花。
    花朵凋而不零,枯亦不落……
    植株耐旱耐寒……
    周小娘子捧着小小的荞麦花,想好了自己的名字。
    *
    灯下,周小娘子在灯下,于公文上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新名字。
    她的十三岁到二十二岁,已经过完了。
    蘸着的是墨,亦是泪与血。
    她曾经唱过的曲儿中有一句话‘梦寻归路多参差’。
    她没有归路,但她……要有未来了。
    笔落,字迹端正。
    周小娘子坐在灯下,带着笑意,第一次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周荞。
    第228章 “我的滕王阁”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秋色之中,姜沃站在滕王阁的最高层俯瞰赣江,遍观碧水长天,暮色烟紫。
    心中慨然:这便是命运吧。
    她于二月自长安出发,三月就到了江南西道。这‘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滕王阁,原本是她计划中的第二站。
    出发的时候,姜沃还在担心:春天到了滕王阁,会不会错失那篇千古《滕王阁序》,毕竟,《滕王阁序》还有一名,为《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若是春日去,万一没了那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姜沃自己就要心疼死。*
    然而冥冥中或许自有注定。
    待到劝农使按部就班完成‘厘清户籍田亩’,也就是环环相扣的最后一环‘检田括户’事终于结束后,江南西道已经由夏日转入三秋时节。
    而姜沃,虽然已经因巡按使公务(即监督抄家)到洪州多次,但却也是在这个秋天,才第一次有闲情逸致,慢悠悠地一层层拾级而上,来到了滕王阁第七层。
    扶栏遍观山河风光。
    并且明日,她还要在滕王阁,行‘为滕王饯别宴’——
    姜沃兑现了承诺,在滕王‘告举’后,替滕王申请了调换封地。
    不过滕王新的封地是黔州,荣誉官职是黔州刺史。
    滕王一听这个‘好消息’差点没哭出来:外人未必知道,但皇室内部人还是知道的,黔州有谁?
    皇帝如今唯一的亲兄长,李承乾。
    滕王还知道,这位在黔州名为流放,实为隐居。他都不用到了亲眼去看,他坐在这儿想一想,就知道黔州必然有不少皇帝安排在那里护卫兄长的人,那些必然都是皇帝的心腹。
    若他再想于当地干点‘违法乱纪’‘骄纵扰民’的事儿……只怕不出三天就送到皇帝案头上去了!
    从姜沃的角度看,这就像把一贯爱惹是生非的学生,直接放到一位老师办公室门口去坐着。
    给他带上了紧箍咒。
    于是李元婴得知此信,呆愣了片刻后,就抬眼对眼前人道:“姜侯,你,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姜沃:嗯,跟你老李家,你亲侄子学的。
    但她面上还是温良恭俭道:“滕王,这正是天后对宗亲的厚待之心。《黄帝内经》中有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滕王到了黔州,与大公子同在一州之地,自会安稳守常。”
    言下之意:不犯错,就用不着戴罪立功了啊。
    李元婴接受了——不接受也没法子,只好垂头丧气收拾行装,准备去跟自己大侄子做邻居。
    姜沃友好表示:“待滕王启程前,我于滕王阁为公践行。”
    李元婴带着期待:“姜侯,那我到黔州还能建滕王阁吗?”
    姜沃颔首:“滕王只消用自己王府的银钱,建几座滕王阁都好啊。到时还可邀请大公子前去赏玩。”
    姜沃是真这么想的,却不知李元婴自动理解为了:对啊,大侄子独居幽谷,应该有钱也没处花吧——我起高阁,他要是想去赏玩,不得给我集点资?
    “多谢姜侯指点!”
    姜沃在疑惑了一息后,从滕王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想法。
    但姜沃没有阻止他,只是笑眯眯道:“滕王太客气了。”
    怎么说呢,李元婴要真能从李承乾那里敲诈到钱,姜沃必要给他写个‘服’字。
    只怕钱要不到,还要被大公子留下进行劳动改造,正好谷中缺种葡萄的人。
    *
    黄昏时分,碎金之色铺满江面。
    蔚为壮观。
    此时姜沃凭栏而立,想着明日将要亲眼见到《滕王阁序》的诞生,尤其是不止一篇《滕王阁序》的诞生,心情便也如轻云一般飞扬,如霞云一般绚然。
    她甚至还很有兴致哼了一段熟悉的旋律,且按照曲律拍了几下木栏,拍的是《好日子》的音律。
    明天是个好日子。
    “秋风凉,你别吹太久了。”崔朝的声音有点远的传来:“还有,你别把身子倾出栏外去,太危险了。”
    姜沃回头,笑道:“你过来看一看,景色真的很好。”
    崔朝只站在楼梯口处摇头,不肯往前走。
    姜沃不由道:“咱们一起登过庐山看过日出——你不恐高啊,怎么会在滕王阁上就恐高了呢?”
    方才两人是一齐登滕王阁的,然而终于登顶后,崔朝只看了一眼,却忽然脸色发白往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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