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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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也学着那死士的动作,拖拽着崔锦之往山寨里去。
    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了,此刻崔锦之面色潮红,呼吸滚烫急促,全身却不自主地发冷颤抖。
    湿冷的泥地已经完全将她的外衫打湿了,连绵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让崔锦之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路行至寨中,空地上搭建一个巨大的外棚,下面坐着二十来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山匪,他们高高举着酒盏碰撞,又站到桌上划拳,快意极了。
    其中一个刀疤脸瞧见了他们,喊道:“老五,你拖着个什么玩意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醉醺醺地靠近,他努力瞪大眼睛,用手捏住崔锦之的下颚,“哟!还是个小白脸!看看这细皮嫩肉的!”
    被称作“老五”的男人连忙拦住他:“这是‘那边’送过来的,只让我们负责看管他,怕是不能让他出什么事。”
    刀疤脸明白了,不耐烦地一把甩开崔锦之:“知道了知道了。”
    崔锦之本就全身无力,又被人重重地扔在地上,前襟散开,微微露出束胸的一角。
    本来昏沉的大脑一瞬间清明几分,她假意痛得弓起腰,想要遮住不小心露出的白色束胸。
    “老五,你过来喝酒!让荣娘去将这人关押到地牢。”
    一个怯生生的身影从一旁走了出来,她眼窝深陷,面容憔悴,身上的衣袍极其不合体。
    她缓缓走到崔锦之的面前,蹲下来想要将人拽起来。
    崔锦之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不行,如果被她看到,那自己一定没有活路了。
    可荣娘的手却比崔锦之更快,她一把抓住崔锦之的前襟,将她提了起来,动作看似粗暴,实则手上已经将崔锦之的衣衫整理好,甚至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束胸布。
    第四十章 杀戮
    崔锦之心头震惊于荣娘的动作,可也无力再管了,只觉得头昏脑胀,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无力。
    一路上看似是崔锦之被荣娘推推搡搡地往地牢走,实则却被她不着痕迹地用手撑住后腰。
    地牢内昏暗无光,地面和墙壁湿得快要渗出水来,崔锦之一踏进去,就栽倒在草垛上,意识已渐渐不清了。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掌心,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被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血丝染满了甲缝。
    崔锦之在心底告诉自己,她还不能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晕过去。
    邓翰墨敢让人截杀钦差,事后还伪装成山匪,想来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他背后的人不动她,原因也很简单。
    同行之人皆惨死于山匪手中,只有她完好无损地活下来,宫里头那位会怎么想?
    令和帝本就在怒火上,阴恻恻地打量着他手底下的每一位官员,总觉得他们不安好心,随时想要将他这个皇帝拉下来。
    而现在自己手底下唯一算得上孤臣的崔锦之也有可能心怀不轨。
    她轻轻笑了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原来不杀她,只是为了更好地诛心。
    只可惜,出了唯一的一个纰漏——
    本该一同死在那场屠杀的祁宥,却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
    “系统。”她微微喘了口气,全身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了,“你们早就算到了有人会截杀我们?”
    一片寂静。
    “管理局从来不会插手任务的走向。”崔锦之也没想要它的回答,她撑起身子,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声音却轻柔无比,像是低声诱哄一般,“可你们却违反了规则,这是为什么?”
    “不惜违背规则也要救下他,祁宥……到底是什么身份?”
    系统仍然没吭声,可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崔锦之一直强撑的心神终于支撑不住,像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一头栽倒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这样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撬开了她的牙关,清凉的液体灌了进来,崔锦之烧得滚烫的身体亦被人用毛巾细细擦拭着。
    她勉力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人,只看了一眼,便又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祁宥这些年为她细心调养,若换了前几年,她一发起烧来,怕是十天半月都得这样昏睡过去。
    可此刻不过几个时辰,她便睁眼醒了过来,头虽然针扎似的一阵阵泛着疼,可身上终归是有些力气。
    她撑着略略发软的手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今日打湿的衣袍已被人从头到脚换了个遍。
    恰巧此时荣娘已端着碗稀粥进来,她瞧见崔锦之醒了,面上略显惊喜之色,连忙将稀粥递了过来,示意她喝下。
    崔锦之没动,明明是身着粗布麻衫的阶下囚,却硬生生给人一种刀剑出鞘的锋芒来。
    她眼神清澈明净,却带着锐利的审视:“为什么帮我?”
    荣娘没说话,过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间发出“啊、啊”的声音。
    她竟然无法说话。
    荣娘将稀粥放到崔锦之的脚边,又拿过她的手,在上面一字一句地写道:“别怕、他们、喝醉。”
    眼前之人发丝凌乱,唇角干裂,一看……便知道这些山匪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崔锦之心下渐沉,连骨头缝都泛着寒意,为自己刚才的怀疑感到羞愧,她勉强笑了笑,接过稀粥喝下,温柔道:“多谢,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笑容和煦温暖,目光沉静坚定,荣娘就这样呆愣愣地看着,半天没有动作。
    她从前被掳来这个山寨时,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这里地势复杂,山匪又穷凶极恶,每一次逃跑,都会被抓回狠狠毒打一番。
    时间久了,自然不敢再生逃跑之心了。
    救崔锦之,不过是瞧见和她同样命苦之人,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崔锦之眸色实在是太过坚定,就像天下事都尽在掌握之中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信赖。
    荣娘忽地低头擦去掉落的眼泪,收起了碗,什么也没说,又偷偷离开了。
    待荣娘走后,崔锦之又在心底连唤了几声系统,但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只好并着两条被麻绳紧紧束住的腿,艰难地站了起来,又缓慢地移动到小天窗下,向外看去。
    几乎是一将脸凑过去,湿气混着雨水就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这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明明只差一步,她就能踏进闽州,抓出那些敢剥削压迫百姓的贪官污吏,还政治清明。
    她紧紧握住拳头,明明已经干涸的伤口又有了迸裂之势。
    疼痛刺激了崔锦之,眼神顷刻间又恢复成一片清明。
    为今之计,只能等祁宥将她救出来后再做打算了,以祁宥这些展现出来的聪慧,怕是早已猜到前来截杀他们的就是闽州的人,当地的军队早就被蛀虫啃噬地腐烂不堪,只有快马加鞭去求助距离闽州一百多公里的东南驻军。
    东南驻军的将军穆临,是顾老将军的旧部。
    她站了会儿,又觉得身子疲乏不堪,便又蜷缩在草垛上沉睡过去,最迟后日,祁宥定会来救她……
    鼻尖萦绕着灼烧的焦气,崔锦之像似被噩梦魇住,紧皱着眉头,怎么样也难以醒来。
    荣娘焦急地从喉咙间发出“啊、啊”的声音,手上还用力地推动着崔锦之。
    崔锦之重重咳嗽一声,总算睁开了双眼,眼前黑烟滚滚,炙热的空气让人快要喘不过气。
    荣娘掏出一把小刀,快速地切断崔锦之脚上的麻神,又扶起她往外跑去。
    等到二人满脸黑灰地从地牢中跑出来时,只见整个山寨都在细雨中燃烧着,发出冲天的火光。
    空气中全是尸体被烤熟的味道,还有专属于火油的油脂味淡淡萦绕。
    哭喊、尖叫、咆哮声不绝于耳。
    今日清晨才见过的那个老五,此刻趴在几个酒坛前,腹部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还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天色仍是乌沉沉地,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划破夜空,溅起一连串的血迹。
    耀眼的火光之下,站立着一位浑身浴血的少年,他手握长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剑身暗红一片,像一柄饮饱了鲜血的绝世杀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血水。
    十几个山匪握紧大斧,怒吼一声,直直地向他砍去。
    他毫不畏惧,神色平静地迎战上去,右手高抬劈砍,发出划破皮肉的沉闷之音,其中一个山匪顷刻间人首分离,头颅飞出老远,瞪大的双眼中仍是茫然和怀疑。
    那人的身体还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轰然倒地,脖颈喷射出一大股鲜血,直直地溅上了少年俊美白皙的脸庞。
    少年漠然地摸了摸眼角的血迹,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焰火光将他唇色染得更加艳丽,眼底尽是嗜血的戾气和快意。
    似从深渊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第四十一章 小疯子
    这是崔锦之第一次亲眼见祁宥杀人。
    他出手并不花哨,招招直逼要害,剑光凛冽,所过之处皆是血海翻滚,只留下一片森然冰凉。
    周遭的山匪皆全部倒下了,祁宥一个人立于尸山火海的中心,玄色的衣袍仿佛凝血般,湿漉漉地紧贴着他的身体,显露出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姿来。
    左臂上的佛珠已经染成暗红,血迹如蛛丝般顺着少年修长有力的小臂蜿蜒而下,没入泥泞的地面,开出一朵颓靡的绯色小花来。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比寒川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凉薄上几分,察觉到崔锦之的视线,祁宥那如同蕴含着沉沉云霭的黑眸就这样抬起来。
    少年动了动,黑色的长靴毫不留情地碾过地面的尸首,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走来。
    荣娘不知道他的身份,害怕地想要拉着崔锦之跑。
    崔锦之坚定地回握着她,没有动弹半分。
    从见到崔锦之完好无损的那一刻起,祁宥就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冰冻的血液在寒冷中又汩汩流动起来,胸膛冷得发痛的心脏,在此刻缓慢地复苏着,像似初春生出的新嫩枝芽,一点一点唤醒他体内的生机。
    从骨子里生出的暴虐之意,在他的体内肆意地冲撞着,可祁宥就这样强行压抑住了折磨他两世的毒,温顺地停在了崔锦之的面前。
    他抬起手,粗粝的指腹克制且缓慢地划过她的脸颊,手指灼热滚烫,一点点沁入崔锦之冰凉如玉的肌肤。
    少年低下头,炙热的呼吸同她近距离地交缠着,嗓音沙哑低沉:“……幸好。”
    他的身子骤然向前倾颓,重重地倒在崔锦之的身上,彻底昏了过去。
    崔锦之连忙环住他,只觉得手心一片黏腻湿润,她抬起手一看,发现全是暗红的血色。
    心下惊寂,崔锦之同荣娘手忙脚乱将他扶到还没有被烧的一间房屋里,又将祁宥整个人置于桌面,露出少年宽厚的背膀,才看到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少年的左肩划至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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