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3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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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此节,孔光嗣心中有点热切了起来,不由得多喝了两杯。
    也罢,就去那边看看。
    堂堂华夏,万邦来朝,传承千余年的学问,又怎么可能差呢?听闻波斯也是西域盛国,华夏春秋时期就已经建立了王朝,有文法、有学问,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若能把华夏的文明传播过去,也是一桩可流传千年的美谈。
    届时,后人或会提及他孔光嗣的名字,也算是流芳千古了,美哉!
    喝完酒后,孔光嗣借着微醺的状态,闭目思考抵达布哈拉后,该怎么与波斯士人谈一谈“礼乐”的概念。
    第045章 出巡前夕
    孔光嗣很快得到了召见。
    彼时邵树德正在紫宸殿内召见外国使团,孔光嗣进来时,遇到了几位一脸晦气的日本人。
    他没有在意,在中官的引领下,匆忙进殿。
    “拜见陛下。”
    “赐坐。”邵树德放下手头的一份奏疏,看了眼这位当代衍圣侯,说道。
    “谢陛下隆恩。”孔光嗣坐到了下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邵树德沉吟了一下,问道:“衍圣侯可知日本使团所来何事?”
    “臣实不知。”孔光嗣答道,同时有些诧异,圣人不应该和他说说波斯使团的事情么?听闻已经抵达东都了。
    “告诉卿也无妨。”邵树德说道:“最近数十年来朝的日本使团,真真假假。甚至可以直白地说一句,绝大部分是假的。或由商人冒充,或是公卿私人,伪造国书,糊弄一下天朝上国,混点赏赐,寄希望于天朝买下他们那些不值一文的货物。”
    屏风、折扇、刀具、鲨鱼皮以及充满腥臭味的干海货,加起来才值几个钱?日本输入中国的最大宗货物,其实是充满杂质的铜块。
    最近十余年,白银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但也被人嫌弃,因为纯度不够,兑换大夏货币时,往往被狠宰一刀——国朝有制,外洋商人来朝买卖货物,均需在市舶司清算行内兑换银元或银元票,私下里使用本国货币或以物易物的交易行为,是要被打击的。
    这个要求,严格来说,有点不近情理。以往外国商人来做生意,中原朝廷对他们十分宽容,什么货币都收,只要是贵金属就行。后世南北朝贵族墓中出土了大量大食、波斯银币乃至东罗马金币陪葬物,原因就在于此。
    但大夏朝不一样了。
    清算行内有一个分支机构,类似于货币兑换所。所有外来商人,在大夏境内都必须用“法币”来进行交易,即银元(包括银元票)、建极通宝之类的金属货币进行交易。
    没有大夏法币不要紧,可以先卖货,卖完回笼资金后,再去买。也可以拿带过来的金银铜块,去清算行兑换货币,就是需要被宰一刀了,相当于缴纳铸币税。
    这个规定在前唐没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延长了交易的时间。但这个年月,节奏很慢,花个几天时间也没什么关系,最后基本上所有外洋商人都接受了,包括日本人。
    “商人逐利,败坏……”听到商人这么说,孔光嗣直接打蛇随棍上。
    “好了。”邵树德笑着打断了他的“经义”,道:“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做一件事,无非是权衡利弊罢了,朕这些年一直就是在做这些事。”
    辩证思维,世上之事,有利有弊,这是刻在邵树德血液里的认知,即便在晚唐这个烂泥潭里打滚四十年,他也没有忘记。
    世上之事,也不是非黑即白,绝大多数是灰色。
    这种灰色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偏左多一点,有的偏右多一点,有的刚好折中。而且,时移世易,在不同的时间段,灰色的程度也在游移不定。
    拒绝用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看问题,用发展的动态眼光看问题,不刻舟求剑,以及坚持辩证思维等等,以上这些都是邵树德理政数十年的底层逻辑。
    一件事情,有时候坏处多一些,有时候好处多一些,完全看你怎么用。
    商人固然有很多问题,比如赚到钱之后的暴发户嘴脸,让田舍夫难以安心种地,囤积居奇等等,这是其负面影响。
    但另外一方面,它加速了商品的流通,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让政府收到大笔商税,维持国家财政,给全社会提供更好的服务——在古代,主要是国防服务,明末若能如中晚唐一样,商税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又何至于此!
    邵树德从来没有无聊的偏见,也没有思想包袱,该怎样怎样,尽量用其好的一方面,然后尽可能削弱其负面影响,如此而已。
    “陛下所言极是。”孔光嗣立刻说道。
    “这次来的日本使团是真的。”邵树德说道:“他们请求朕下令禁海,约束海盗。孔卿怎么看?”
    孔光嗣是兖州人,属于淮海道,隐约听闻过很多凶恶之徒出海,劫掠新罗、泰封、百济、日本甚至是遥远的库夷岛。
    近些年来,劫掠新罗三国的人少了,因为朝廷明令禁止买卖三国奴隶,同时敲打了一大批海盗,发动他们的亲族、乡党劝说,效果非常好——效果不好的话,下面就得州兵出马,抄家流放了,海盗们顶不住这一招。
    但多如牛毛的海盗总得有个去处吧?他们总要有——“生计”吧?所以,孔光嗣完全能够想象日本人所面临的麻烦,原本劫掠四个国家的海盗,全部涌向日本,这能有好?
    “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孔光嗣偷瞄了一眼,说道。
    话很短,很简洁,但意思明了。
    “日本人亦要爱么?”邵树德问道。
    孔光嗣本想沉默,但见圣人一直看着他,便道:“此为大礼。”
    邵树德点了点头,不想和孔光嗣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如果要诡辩,他能辩下去,但没意义。
    而且,有些海盗其实不太好管了。现在可能还看不大出苗头,若再等二十年,待那些在海外成家(如库页岛、北海道)后繁衍出的“海盗二代”们长大后,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他依稀记起了后世加勒比海著名的海盗岛——托尔图加岛。
    生活在这里的多半是脱离了祖国的英格兰、联合省、法兰西海盗。年纪大了后,在岛上定居,有人还生了后代,种地、开酒馆、制造枪械、修理船只等等,为海盗们服务。
    从这里走出来的海盗,不会有任何归属,什么国家的船只都抢。
    东亚这片海域,将来一定也会出现聚集着海盗后裔们的化外之地,且不止一个。届时,海上运输线可能就要受到威胁了,因为这些出生在海外的海盗后裔们,对中原的归属感,比起父辈要差多了,滋扰航线,几乎是必然的,唯一的悬念就是轻重程度罢了。
    这就是发展航海所带来的负面作用,即辩证思维中的有利有弊。
    大夏的后代国君,只要不是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当不至于因噎废食。
    “还是和卿谈谈波斯的事情吧。”邵树德转移了话题,道:“波斯使团已经入京,西域诸般事务谈得差不多了。你在洛阳稍待数月,听从鸿胪寺安排,待人都聚齐之后,便西行吧,前往布哈拉,与波斯君臣、公卿贵人多交流交流。”
    “臣遵旨。”孔光嗣说道。
    “别这么快应下。”邵树德笑道:“去了布哈拉,打算说些什么?”
    “臣闻波斯国中,诸侯林立,仿如春秋。”孔光嗣说道:“臣打算与波斯人谈谈礼乐之事。”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卿放手而为即可。波斯屡战屡败,在大夏面前已失了锐气,失了自信。春秋礼乐,非常适合他们的情况。”
    其实吧,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在这个时候都是一大堆有封地、有官僚、有百姓的实封贵族。
    这一套在中原已经没有生存土壤了。但在人家那边,仍然是封君、封臣体系,且因为各自文化传统、气候地理等因素,有些许差异,但大同小异。
    波斯与大夏开战,人家的贵族是真的带兵为国王打仗,就如同中国春秋时期,周天子有召,诸侯带兵勤王一样。
    在这个过程中,起关键作用的就是政治伦理。
    孔光嗣对自家老祖宗的学问还是比较精通的,孔子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或许还真的挺契合波斯这一套呢。
    当然,与中国春秋时期不一样的是,波斯还存在着神权。
    国王(埃米尔)试图增加君权力量,削弱大贵族,形成一堆小贵族。
    贵族们抱团抵抗君权力量。
    神权在两者之间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同时也或明或暗地扩张自己的力量。
    三者既斗争,又联合,最后形成一个大家普遍能接受的政治伦理。
    孔光嗣的家学,应该是比较符合君权胃口的,贵族能有条件接受,因为这一套同样能限制君权的无限扩张,至于神权,肯定不开心了,因为这是在与他们进行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且很可能获得世俗贵族力量的支持,不警惕就怪了。
    “臣谨遵圣命,定然不让波斯人小觑。”孔光嗣答道。
    “甚好。”邵树德笑道:“你走北庭、伊丽、碎叶这条路,可在伊丽河谷盘桓一下,时间上没那么急的。”
    “臣遵旨。”孔光嗣似乎隐隐明白了圣人的目的。
    这是要给赵王提供帮助啊。只是他不太明白该怎么做,讲学?以吸引更多的儒门子弟前往伊丽扎根?那还不如直接写几篇文章,号召有胸怀的读书人西行伊丽呢。
    随便又聊了几句后,孔光嗣诚惶诚恐地退下。
    邵树德批阅完奏疏后,搁下了毛笔,喊来王彦范。
    “传旨,十日后朕在南郊祭天、阅兵,开始东巡。”他说道。
    “遵旨。”王彦范默默退下。
    邵树德的目光散乱地落在空气中的尘埃之上。
    这一次,或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出巡了。
    第046章 东莱
    同光七年三月初九,圣人在含元殿加殿试,钦点了四位状元。
    韩昭胤运气比较好,勇夺进士科状元。
    邵树德授其秘书郎之职,原秘书郎陈逖出任句容令。
    句容是畿县,县令为正六品上,等于是连升两级了。
    徐寅因为参与了财税改革,令邵树德比较满意,且又是农学出身,被授予万年令之职。
    大夏四京,一共有洛阳、河南、长安、万年、幽都、蓟、金陵、上元八个附郭县,县令皆为正五品上,徐寅这次是火箭升官了。
    农科状元、华州人赵莹同样当上了秘书郎。
    这种根正苗红的关西人,在仕途上的前景,是陈逖、徐寅这两位福建子难以企及的,虽然他们起步都是秘书郎。
    殿试结束后,自然是一番游玩踏青。
    这种考试本身不涉及黜落谁,只是定个名次罢了,除非你闹得实在太过火,让人看不下去,否则都能和和气气地结束考试,等待授官。
    当然,在唐代其实是有黜落的,数量比较少。
    北宋仁宗时,因殿试被黜落,张元愤而投奔西夏,得李元昊重用,成为军师。最离谱的是,他的家人被宋廷看管羁押在随州,结果还被西夏间谍潜入,矫诏释放,回到西夏。
    这是一次十分成功的“敌后大营救”。西夏间谍先假传圣旨,再把一家子男女老少从湖北带到陕北,穿越重重关卡,何止数千里!在进入西夏国境时,大肆奏乐,狠狠羞辱了一把宋人。
    好水川之战后,已官至西夏太师、中书令、尚书令的张元,在界上寺墙上题诗,就是那句侮辱性十足的:“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北宋对这多番羞辱,回应是殿试不再黜落任何人……
    游宴等一整套程序之后,剩下的自然就是等待授官了。
    官位是邵树德亲自圈定的。他对杂科士子非常上心,同光四年的32人,表现出色的一批已经给升官为主簿或县丞了,一开始就授予县令的,更是已经调入州中,出任佐贰官员过渡一下,几年后再看。
    今年有整整82名杂科预备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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