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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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王师鲁理了理心绪,道:“别说我不帮你,今日就指点你一条明路。”
    “将军请说。”刘隐也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事情,有些惶恐。
    “如果你能联系上那个海商,可令其再次贩马而来,朝廷重金求购,甚至可授予官职。”王师鲁说道:“若办成此事,绝对是大功一件。”
    “多谢指点。”找到了可以立功的门路,刘隐心中喜悦。
    ※※※※※※
    二十五日,一行人抵达了汴州。
    稍稍停留一天,然后继续北上,经万胜镇、圃田镇、荥泽、河阴、巩县、偃师,最后沿着漕渠驶入了洛阳城中的新潭。
    船只下锚后,他们也上了岸。
    卫尉寺接手了刘隐等人,将他们暂时羁押在神都苑之中——人数太多了,足足三百多,先去神都苑的园囿帮着干干活也是好的。
    王师鲁给手下兵士们放了两天假,约定三天后在城东泄城渠外登船返回海州。
    他不是第一次来洛阳了,但却是第一次乘船抵达洛阳。
    河运的便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在新潭附近逛了逛。
    这里几乎是一个大型商品集散地,各道各州甚至各国商人在此汇聚。什么商品都能见到,什么人都能见到。
    百姓面露骄傲。
    税吏喜气洋洋。
    士人乐不思蜀。
    圣人驻跸北京数年,东京的繁华甚至更上一层楼,半点没受影响。
    洛阳的位置,确实得天独厚。
    如果通往襄阳的水道能打通的话,那么江汉一带的财货也能以一个异常低廉的价格输送进来。
    以如今大力发开襄郢复鄂岳等州的情况来看,一旦这些地方成熟了,对洛阳而言,有没有江南都不重要了,江汉可以成为大夏的粮仓,甚至还能提供大量绢帛、茶叶。
    好地方,得赶紧在洛阳购置处宅子。
    另者,圣人差不多也该动身回来了吧?
    第082章 临别谈话
    开过年来,最重要的事其实就是科考了。
    科举改革方案已经定下,但今年并不执行。这种影响力较大的根本政策的推广,是需要缓冲期的,也需要让全社会知晓。
    因此,新方案将在下一次科考时正式执行,即三年后。
    或许是因为科举分榜的风声早就传了出去,今年考试的人特别多,竞争十分激烈。
    所有人都想有个正牌科班出身,可以理解。
    事实上从唐以来,科举出身的重要性就在一直增加着。
    唐代宰相214位,科举出身的150人,占70%,其中进士科出身的124人。
    五代宰相46位,科举出身的25人,占54%,其中进士科出身的23人,明经科出身2人。
    宋代宰相71位,科举出身的55人,占77%,全部是进士科出身,且多为高第。
    今年邵树德亲自主持了殿试,总计七十八名进士在金台殿参加,最终汴州人崔邈获得状元,立授中书省右补阙。
    大夏建立以来,只有过两次殿试,两位状元崔棁、崔邈,一为秘书郎,一任右补阙,都是非常不错的清贵官。
    四月,邓城公主邵福出降蕲州州军指挥副使、李唐宾之子李延美。
    自小备受宠爱的江陵公主邵采薇则选择了同学、渑池县尉、秘书监卢嗣业的小儿子卢铣,让一众勋贵子弟们扼腕叹息。
    四月十五,邵树德又册封封绚之女邵颐为永嘉公主、裴贞一之女邵宪为永康公主、储氏之女邵希为青田公主、储氏之女邵维为仙游公主。
    四月底,金刀军副使张归霸病逝,诏以李嗣昭代之,另赐凶器若干,着太常卿丁会主持葬礼。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张归霸之女是自己的儿媳,嫁给了三郎邵勉仁。其人又是梁军降人的重要成员,故邵树德不介意给予哀荣。
    五月初一,朔望大朝会在金台殿举行,结束后廊下赐宴,然后大伙收拾行李,随驾回返东都。
    临行之前邵树德召来了北京留守、北平尹封衡谈话。
    “还驾东都之后,朕也不知还会不会来北都。”邵树德说道:“封卿为北京留守,可知接下来重点是什么?”
    年纪大了,过一年算一年,不再像年轻那会什么事都笃定无比。说起来有些悲凉,但这就是人生。
    “移民、兴农、修路、教化、贸易。”封衡胸有成竹地说道。
    “展开来讲一下。”邵树德微微颔首,道。
    “幽州蕃部,尚有一些须收尾。北平诸县原有百姓,再迁移五千户至湖北道,代之以关西移民。”封衡说道。
    “朕在幽州,尚有动乱。朕离开之后,或有更多人跳出来。封卿手段要柔和一些,别太生硬。”邵树德说道:“当然,若有人作乱,即刻联系驻军,厉行镇压。继续说吧。”
    幽州的移民,其实也进入到尾声了,最多再持续三年,差不多就会稳定下来。到了那时,原幽州镇诸州也将成为大夏的核心基本盘——所谓基本盘,核心在于人,邵树德早早把握住了这个关键。
    “三茬轮作制会深入推广,配套之牲畜、农具以及足够的农学生,臣已多方联络,可陆续解决。”
    “很好。”邵树德点评了一句:“农牧并举之策,其意义并不在于农业,你能认识到其重要性,很好。”
    三茬轮作制带来的农业可持续性增产,固然让人欣喜。但除此之外所带来的商业、手工业的繁荣,同样让邵树德很重视。
    皮革、牛筋、牛角、毛布、奶制品、烈酒等等,这是一连串的产业,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它们的存在,将给北方农民带来大量的现金收入,其意义非同小可。
    古来盛时,农民家里或许有足够的粮食,比如开元、天宝年间,耕作三年便有一年积蓄,谓之盛世。但农民们获取现金的渠道还是很少,生活提升到一定程度后,便上不去了,好像有条天堑横在那里一样。
    再从整体来说,随着气候的持续变冷,北方很多地方已经不再适合蚕桑。唐时有“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但现在你去泾原看看,还有没有人种桑织布了?很少很少了。
    说实话,现在绢帛的价格还是高于毛布的。如果有选择,泾原百姓还是乐意织绸,而不是养了一大堆绵羊织毛布。
    但比起三十年前,气温的下降已经让人有所觉察了,传统的种桑织布的生产模式已经走向末路,不得不进行改变。
    来这世间一遭,享受了诸般用度,玩弄了那么多女人,邵树德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北方百姓提出一个解决方案,让他们原有的生活水平不至于彻底崩溃,甚至还隐有上升。
    再把视角放大一些,气候变冷之后,南方将会慢慢变得宜居,经济会一年比一年好。从平衡南北方经济差异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必要的举措。
    最后便是国防方面的作用了,这个无需多说,所有人都明白。
    “至潞县的一等国道,年中便可完工。下半年,臣会征发役徒,继续向东修路。”封衡又道。
    “这个事情不止北平府一家,要与蓟州、平州、营州相互协调。”邵树德说道。
    河北的一等国道,目前主要修建北部这一段。
    昌平至北平的去年就完工了,北平到潞县的即将完工,未来会一直向东,修到营州。至于后半部分是走沿海辽西走廊,还是传统出塞道路,到时候再看。
    “教化之事,臣会督促各县广办经学、农学、医学、数学、工学,争取至少普及经学、农学、医学三类学校。”封衡继续说道。
    “封卿倒是实诚。”邵树德笑道:“如此甚好。数学、工学州里办学即可。”
    县一级设立经学、医学,这是前唐就有的规矩,普及得很好,相关人才也很多。但大夏极端重视农业,现在农学也是根基之一。
    农学生干得好的,也能升官升上去,虽然目前最高只到州一级,大部分还在县里打转,但这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当然,就前唐来说,各种稀奇古怪身份的人都能当官,大家早就习惯了。
    邵树德也一直在给人们灌输一个印象:并非只有科举出身的人才能当官,科举出身之中,进士科虽然最重要,但也不是唯一途径。
    他是绝不允许科举统一官场的。宋代宰相全员进士出身,且高第比例居然高于唐代,宰相以下的官位大体相仿,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按理来说,更严格的科举制度应该会给予普通人更多的机会,但事实并非如此。
    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堵塞了其他出身的官员的路,比如“军转干部”,以及他们用命换来的子孙荫官的上升途径。
    这个比例其实是非常大的。
    武人在战场上拿命拼,还不是为了封妻荫子?你堵住了这条路,或者把荫官的天花板上限给拉低了,自然打击积极性。既如此,这个天下是你们科举文人的,你们自己去玩好了,老子在战场上意思意思就得了,何必去拼?
    凡事过犹不及,各个渠道出身的官员平衡竞争是最合适的。
    “贸易之事,臣打算扩建直沽港,以更好地沟通辽东道乃至南方。”封衡最后说道:“臣思来想去,再过数十年,辽东定然为国之重镇,与中原之联系日益提升。而南方纳入王化,将来也要与北都联系,直沽港现在堪堪够用,但未来则不一定,扩建势在必行。”
    邵树德点了点头。
    水运是便利的,这都知道。北平作为北都,现在粮食产量颇为丰裕,但将来呢?他不确定气候变化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
    况且有时候不仅仅是气候所带来的问题。
    古今中外,很多首都原本都定在物产丰饶的地方,为何渐渐地粮食不够吃了?
    一是需要供应大量官员、士兵、商人、手工业者等不事生产的人群。
    二是首都的商业定然会十分发达,而商业发达的地区必然会催生商品化的农业。首都附近的百姓会种植蔬菜、水果甚至花卉,供京城消费,而不是粮食。
    三是权贵们会大量侵占土地,修建马球场,圈占猎场等等。即便不占地,他们也会有截留水源修建水力作坊,继而影响农业生产等举动。
    其他零零散散的原因还有很多,总之事情是复杂的,首都附近的粮食生产一定会败落,无论中国还是外国的历史,都证明了这一点。
    北平府的条件其实很不错,有运河通往富饶的河北大平原甚至是河南,还可沟通海外,河运、海运都相当便利,扩建港口确实是必须。
    “封卿所言,甚合朕意。”听完之后,邵树德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封衡快步跟上。
    邵树德看着长秋院内的一草一木,默然良久。
    “封卿。”他喊道。
    “臣在。”
    邵树德从器械架上取下一把重剑,舞了舞后,问道:“听闻封卿骑马驰射,可十中三四,不知刀剑用得怎么样?”
    “早年用过陌刀。”封衡笑道:“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会用陌刀,自会用重剑。”邵树德说道:“朕赐此剑于你,曰‘尚方斩马剑’。北平局势复杂,朕总有些不放心,封卿可用此剑,斩叛臣、乱臣、佞臣,先斩后奏,雷霆处置。”
    “臣遵旨。”封衡一脸肃容,郑重应道。
    他是北平尹、北京留守。
    北平尹这个职务没什么,只比刺史高半格罢了,且只能管民政,不涉及军权。但北京留守这个职务,却是军政一把抓,权力颇重。
    今有了尚方斩马剑,说话底气更足,更可大力推行各项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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