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10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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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人坚决不走,双方伤亡都很惨重。李存进灰心绝望之下,想着投降叔父也不错,于是开城。不过他是厚道的,临降之前遣人通知了李嗣源,嗣源惊骇退走,蔚州大战就此落幕。
    李存进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五营新军的右营一万多人已被打散分给代北、岚石战场各部,补充战损。
    曾经鼎盛一时的五营新军,在编入契丹后一度有六七万人。但中营被拉出去补充战损,现在右营也被分散补了出去,再算上陆续逃亡幽州的契丹人,现在已不足四万,可能也就三万五千上下,损失是十分巨大的。
    李存进其实曾经劝过晋王,放弃掉蔚州这个突出部。反正幽州已经没了,留着蔚州有何用呢?夏人攻来,你还得出兵救援。这战事一起,你还能保证次次打赢?纵是打赢,伤亡也不会小。继续坚守蔚州,只会被夏人不断放血,最后还是守不住。
    无奈晋王不听,结果今年的大战,恰好印证了李存进的判断。李嗣源已经打得极好了,而李存进自己在一开始也是拼死守御,打得夏人火冒三丈,蔚州依然坚不可摧。
    最后河东依然输在硬实力对比上。
    人家死伤了,新兵院直接补上。你死伤了,却没这么多新兵可以补充。
    想明白了这点,李存进直接投了。甚至他也劝李嗣源投降,无奈没有回应。
    不管他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李嗣源想死,那就死好了。
    午后时分,上任不过数月的北平府州军指挥使李修亲自来看望圣人的大侄子——李修,夏州人,武学生李重之子,重攻庐州朱延寿时冲阵战死,圣人录其子至安邑龙池宫读书习武,后任沂州州军指挥使,这次调来北平府,算是升了半级了。
    李修一来,军士们也不再有气无力了,当场端来了果脯、酒水,甚至还煮了两条大黄鱼。
    “托李指挥的福了。”李存进笑道。
    “李使君勿忧。圣人遣我来问,府内用度可有短缺。若有,尽管开口,立遣来送来。另,使君家人还在路上,不日即可抵京,一家团聚。”李修说道。
    李存进的家人也在蔚州,与俘虏们被一起送往北平府——此番大战,前后俘虏蔚忻代军士土团万余人。
    “今上果是信人。”李存进叹道:“我全家得以团聚,此皆圣上之德也。”
    “圣人对待亲人,那真是极好的。”李修一边说,一边给他倒酒。
    李存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叹道:“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想搏那虚无缥缈的富贵,结果越搏越远。如今也好,解甲归田,安安静静养老,也不错。”
    李修又给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李使君万勿自弃。君可知存孝、嗣本、嗣恩三人官居何职?”
    “听闻李嗣恩任滑州刺史,倒是个好地方。李存孝领耀州刺史、掌清夷军,李嗣本却不知也。”李存进答道。
    “不意晋阳竟流传着这些消息!”李修喜道。
    李存进有些尴尬地一笑,道:“闲时听人说的,也不知真假。”
    “李嗣恩确实是滑州刺史,已任职半年有余。”李修介绍道:“清夷军已罢废,四千军士领了赏赐,去安东府当府兵了。李存孝则去了平卢军,担任都游奕使,仍遥领耀州刺史。平卢军两万众,都是高家兄弟带来的降兵。李嗣本目前官居营州州军指挥使之职。”
    “原来如此。”李存进心中一动。叔父给侄儿们安排的去处都不错啊,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
    军头,除非老于病榻之上,或者实在山穷水尽了。不然的话,你让他解甲归田,那真是浑身难受,处处不自在。李存进便是这类人。
    “圣人刚刚降下德音,以蔚忻代降兵万人为基,抽调李能、李思乂、李绍业等部契丹、奚、靺鞨、粟特、高句丽、突厥兵万人,共建一军。”李修又道:“圣人亲赐军号‘横野’,以前效节军副使封藏之为军使,君为副使,青州州军指挥使张温为都虞候,登州州军指挥使高佑卿为都游奕使。整顿完毕之后,横野军就将开赴营州镇守。”
    效节军已经没了。军使霍良嗣出任燕山镇军第一镇统制,该镇七千人,暂屯濡州。第二镇约六千人,还在组建之中。
    横野军两万众,其中一半是抽调降顺的幽州蕃胡部众,说穿了就是削弱他们的实力罢了,邵圣故伎。无论是对外战争消耗掉,还是不满朝廷叛乱被消耗掉,都无所谓,能消耗就行。
    “圣人真是宽厚仁德,连我等降将亦如此信重。我感激涕零,不知何言。”李存进一听,大为感动。
    “唉,说起来也是圣人担忧他的至亲义侄们未建功勋,无法封爵,生活困顿,故给个机会。只要战场立功,圣人便可名正言顺赏赐美姬、财货,册封爵位。”李修感叹道:“我们这些外人就没这种好事啦,其实挺羡慕李将军的。”
    “哈哈。”李存进爽朗地一笑,道:“都是同僚,以后还要多多亲近。”
    “也是。”李修一笑,道:“喝酒。”
    ※※※※※※
    “今年安东府平静了一年,大大喘了口气啊。”邵树德看着长子发过来的请置营口县的表文,说道。
    一年的休养生息,同时后方在拼命转运物资、移民,至十月底方休,总体而言,极大夯实了基础。
    归德军整体转为府兵的事情已经办理得差不多了。从前唐乾宁七年初设立安东府开始,不间断迁移军士家人,至今已六千户出头。扣掉战死的,以及没有提前要求迁移家属而来的,差不多已完结了。
    四年时间内,还迁移了将近六千五百户魏博诸州百姓。今年又加急把清夷军愿意迁移家人的军士家属送了过去,全年的移民工作就此落幕。
    截止建极四年十二月初,算上即将设立的营口县,安东府七县之地已有编户之民27700余户、12万8200余口,成果斐然。
    明年继续休养生息,同时重点迁移龙武军军士家人,并开展府兵部曲人口的统计。安东府极为优越的自然禀赋,在和平安定的秩序下,将慢慢崭露峥嵘。
    而随着当地粮食、肉奶自产量的逐渐增大,这种移民建设的行为是可以形成正向反馈的,朝廷投入的钱粮资源将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技术、管理、教育等方面的资源。
    但这都是值得的。安东府以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条件,将来一定会成为朝廷控扼东北的一大抓手。
    “准设营口县。”邵树德御笔朱批,同时吩咐道:“嗣武年纪也不小了,回来成婚吧,就在北平。仆固承恩——”
    “奴婢在。”
    “你亲自跑一趟洛阳,请皇后幸北平。”邵树德又道。
    “奴婢遵旨。”仆固承恩应道。
    赵王成婚,皇后当然要在场。张家女儿还住在洛阳,这次一并过来了。还有各种婚礼所需的物事,仆固承恩觉得还需与王彦范、丘思廉商议。
    见圣人没别的吩咐后,仆固承恩轻手轻脚退下。
    余庐睹姑在一旁磨墨,闻言暗中思索。
    安东府那个大麻烦,释鲁一直就没解决过,相反灰头土脸,损兵折将。
    大皇子邵嗣武治安东四年,功绩斐然。圣人一道圣旨,说召回就召回了。对比下契丹各部贵人,你若想夺他们的兀鲁思,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阿保机这次为什么对辖底退让?说白了还是契丹部落联盟制的缺陷。
    余庐睹姑轻叹一声,轻抚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契丹是真的完蛋了。
    第098章 大丈夫
    建极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离过年没几天了。
    这一日,风雪交加,邵树德亲自带着银鞍直抵达定州城外。
    他是来劳军的。
    出征一年多,将士们甚是辛苦,必须予以抚慰。毕竟,连突将军都回去了,作为最后一支还在外征战的禁军队伍,龙骧军确实堪称坚忍耐战——河南兵就是好!
    邵树德登上了北关城城头,遥望定州。
    定州城内看到了邵树德的伞盖,大为激动。不一会儿,数千人冲出城池,大声挑战。
    “哈哈!”邵树德笑得很开心,只见他伸手一指,道:“不想朕至营中,贼人反倒肯出城厮杀了。”
    葛从周亦笑:“陛下,贼人真是好胆,臣欲遣龙骧军右厢兵马使野利克成率部出战,定破贼军。”
    “罢了,让朕的银鞍直儿郎会一会他们。”邵树德说道:“储慎平!”
    “末将在!”
    “你带三个指挥出战,勿令朕失望。”邵树德下令道。
    “末将遵命。”储慎平下了城头,点兵去了。
    银鞍直一个指挥一千人,目前编有四个指挥,约四千四百人。
    邵树德站在城头上静待,夏鲁奇护在他身侧,并未出战。
    义武军的想法,邵树德大概能明白。
    本来也没什么希望了,就在城内枯守,活一天算一天。而这种守法,有一个人人皆知但没人会说出口的残忍事实:所有人都会死!
    这种事实一开始不会有人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内出于种种原因,会越来越绝望,最后内部爆炸,城破军覆。
    如今看到邵树德前来,所有人都起了一丝希望: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即通过野战击败夏军,让邵贼畏惧、退却,进而让围城大军溃散?
    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啊!
    因此,就出现了赌徒寄希望一把翻本的神奇场面:死守数月的敌军出城了。
    “咚咚咚……”城外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鼓声。
    银鞍直武士在指挥使储慎平的带领下,于大雪之中列阵。
    他们全身都是精良的瘊子甲,手持步槊、长斧、陌刀、重剑、铁挝等兵器。制式并不统一,但杀气腾腾,士气高昂。
    鼓声暂歇。
    “呼啦啦!”银鞍直率先出动,骁将单廷珪带着五百人冲在最前面。
    邵树德仔细看着,却见几乎迷人眼的风雪之中,双方的兵线快速接近,然后狠狠撞在一起。
    “入你娘!”单廷珪仗着冷锻甲防护精良,根本不防守,长柯斧横扫下去,打得对面刺来的长矛东倒西歪。
    “好!”邵树德击掌赞叹。
    军中最喜欢哪类人?力大无穷之人!
    两军对垒,兵线互相接近,双方拿着长兵器互捅互刺之时,如果有个力大无穷之人,手持重型长柄钝器,朝对面横扫过去,一定会大力出奇迹。
    这种勇士用的招数,大家也耳熟能详:横扫千军。
    单廷珪的长柯斧这么一扫,当面数人的脚步便有些散乱,重心也非常不稳。
    李小喜大吼一声,带着几人手持铁挝、铁锏、重剑冲了上去,一头撞进人丛中。
    钝器砸在人身上,发出异常“悦耳”的声响。
    重剑砍在人身上,即便有甲保护,那滋味也不是好受的,有人直接腿一软,倒了下去。
    铁挝招呼在人脸之上,用力一扯,血肉横飞,惨叫声惊天动地。
    李小喜等七八人就像一柄凿子,狠狠楔入敌军阵内,将那个破洞越搅越大,越搅越乱。
    数十人跟在他们后边,呐喊鼓噪而进,勇不可当。
    几乎只在一瞬间,义武军就有崩溃的趋势。
    邵树德一掌拍在墙砖上,笑道:“儿郎们破敌矣。”
    葛从周也有些佩服,道:“此真劲兵也!”
    银鞍直不愧是精锐之师,装备精良,勇武绝伦,有当年厅子都那味了,甚至更强。
    二人说话间,义武军已经乱了,喧哗声四起。有人还在前进,有人已经退却,有人则停下脚步,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阵列野战,以少击多取胜的奥秘就在此处。
    接触面就那么大,只要你够勇,够猛,盯着一点猛冲猛打,是有可能在敌军大部分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举摧破敌阵的——毕竟人一多,布阵之时就左不闻右,右不闻左,前不知后,后不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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