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3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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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军乱界的老前辈,素有带着部队给前任节度使奔丧传统的幽州武人,可不像河中武夫这么好说话。
    为了稳住河中衙军,尽可能保存河中一府四州的元气,邵树德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不但在军中散布消息,说尔等是郭子仪统率的朔方军后人,夏军也是朔方军,大伙本来就是一家,增加底层军士的认同度,虽然可能收效不大。
    最近一段时间的练兵讲武,甚至拉着河中衙军一起,对他们进行震慑。
    同时,从上层动手。封藏之是自己人,不断配合邵树德的蚕食行动,王瑶也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军士们看在眼里,觉得领头的都不着急,我还着急个屁,反抗的心思又淡一分。
    接下来还有一关要过。
    那就是在攻打齐子岭这种地方时,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他们会不会被人蛊惑挑唆。
    如果会,那就重拳出击。如果不会,那就重赏有功之士,并将其挑选出来,补入朔方军之中,纳入朔方军的奖惩激励体制,那样问题就不大了。
    如此诸般手段齐施,可谓做好了万全准备,堪称小心谨慎到了极致。一步步摸准了武夫们的心理,连他们掀桌子的准备都做好了。
    不知道义兄李克用在幽州是怎么操作的。他显然低估了河北武夫的桀骜程度,或者对自己太自信了。
    河北五个藩镇,即幽州卢龙、义昌军、义武军、成德、魏博,除义武军、义昌军外,其余三个藩镇都比较桀骜,似乎除了靠肉体消灭之外,其他办法都不是很靠谱。
    历史上朱全忠、李克用轮番暴打河北藩镇,还是有作用的。虽然没有彻底收服这些桀骜之辈,但后唐、后晋接着上,不断消磨还有割据、反抗意识的武人,折腾了半个世纪,最终磨灭了他们的野心。
    让李克用先杀一杀也好!
    邵树德回到了桌案前坐下,道:“卢书记,拟几份命令。我叙述大意,你来润色。”
    卢嗣业自动摊开纸笔,杜光乂自动开始磨墨。
    “令渭北五州遴选经学学生,到王屋县赴任。新征之八千户河渭羌、嗢末、吐蕃诸部,全数安置到王屋县。一俟抵达,立刻编户,令其攻齐子岭。”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不流血,如何能得地。王屋县的地,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让灵夏六大巡检使、野利部头人野利经臣、没藏部头人没藏庆香都来龙池宫一趟。”
    六大巡检使选出的勇士一下子变成了飞龙军的一部分。横山党项更是被征调了两万丁,五千人编入了归德军,五千人在崤县落户,五千人在渑池县落户,还有五千人没好意思留下,放归了。
    仔细算算,这几年抽了灵夏各部不少血了,头人们可能有情绪,得见见面,加深下感情。尤其是野利氏和没藏氏,他们也算是自己的铁杆了,一下子被抽走一万五千户,说不心痛是假的,后面不能再盯着他们薅羊毛了,应有的赏赐也要发下。
    邵大帅治灵夏也十余年了,绥、银党项几乎消失殆尽,灵州的河西党项要么打仗消耗掉了,要么编户齐民了,要么去了青海,也成了历史。
    横山党项被掏走了三分之一的实力,后面他还想整治夏、宥、盐、麟的平夏党项以及丰、胜之河壖党项,但动作要缓一缓了,不能太过激烈。
    青唐吐蕃也被搞掉了一万余户,后面似乎还可以再征一万余户,但不是现在。
    河渭一带的羌人、吐蕃人、嗢末人、党项人没有特别大的部族,这次被邵树德盯上,八千户已在路上,后面还会继续征调一万户。
    接下来还有河西蕃部,首批一万户,不但甘、凉二州要出人,肃州龙家也要承担义务,正好测试下他们的服从性。
    邵州五县,王屋县、硖石县不论,崤县五千户以横山党项为主,辅以少数华州民户;垣县五千户以青唐吐蕃为主,辅以少数华州民户;渑池县一万户,半为横山党项,半为青唐吐蕃,外加少量华州民户。
    这三个县两万户,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成年男丁的数量偏少。假设一户五口人,应有丁口两人、中口一人、小口两人,但现在满足这个条件的家庭很少,有的只有丁口一人,有的家庭甚至没有丁口。
    打光了一代男人的法兰西——啊,不是!总之不利于人口繁衍嘛。
    邵大帅想了想,似乎又要重操旧业了,可惜这次没有巢军俘虏。
    “给诸葛仲方、折嗣伦、赵俭传令,招募丁壮赴邵州,员额暂定一万,补充崤、垣、渑池三县丁口。”
    不得不承认,这事做得比较难看,可能会影响后续到来的蕃人的士气,但现实困难确实存在着。又要承担兵役,还要干农活,没有丁口是不行的,只能先这样了。如果效果不好,及时废止就是了。
    慢慢消化,再有一年——不,最好两年,这几个县就会稳定许多。
    时间啊时间,真的太重要了。
    河中一府四州要消化,邵州数县要沉淀,能不能让朱全忠先停下来,玩个两年,等等我?
    “大帅,有军报。”亲兵十将郑勇匆匆走了进来。
    邵树德接过一看,应是陈诚转过来的。看完之后,沉吟半晌。
    徐州兵投降的越来越多,朱全忠甚至减少了围城兵力,有人看到部分大军北上,返回宣武。
    邵树德当然知道这些回师的兵马最终还会出击,目标只可能是二朱。
    “传令折宗本、王遇,在南边发动一次攻势。不要求杀敌、占地,声势要大。哪怕无功而返,我也不罪二人,能吸引汴军注意力就行。”邵树德命令道。
    南边发动攻势,条件其实不是很成熟,但没办法。有时候战术上的输赢是一回事,但战略上的输赢更重要。
    卢嗣业飞快地将命令写完,然后交予邵树德审阅。
    “发出去!”
    第010章 泥潭
    大顺四年十月,定远军使王遇统率大军出武关,行走在邓州大地上。
    别看武关就在邓州西面,抬抬脚就到了,事实上他们先从均州北上,到商州领取了一应物事,然后东出。
    商州,毕竟是他们理论上的驻地,是大本营。
    离开商州也是不得已,四处就粮嘛,不寒碜。粮食运输要成本,那还不如抬抬脚,自己走路。
    昔年昭义五州,泽潞二州“全居山地,地贫民瘠,积谷全无”,昭义节度使三天两头带着军队跑去邢州就粮,还不是因为粮食运输成本高。
    定远军一年到头在均州待的时间,估计比商州长得多,因为均州地处水运要冲。
    但就军士们本心而言,这两州都不喜欢,因为没有他们的家人。
    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家了,打个锤子仗!
    “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去休整了。”
    “到内乡,有酒肉。”
    “金州李帅运绢两万匹,诸位都有份。”
    有骑卒策马奔驰于行军队列两侧,不断来回巡讲,嗓子都喊哑了。
    军士们听了,士气有所恢复。
    “一帮兔崽子,非得听到酒肉赏赐才来劲。”王遇站在路边,笑骂道。
    他站在位置很好,位于高处,可俯瞰整条驿道。
    路上车马如龙,烟尘漫天。商旅行人被挤到一边,目光不敢与这些武夫接触。
    武夫后面还有大群夫子,由商州刺史成汭征发,约两万人,随军听差。
    进入邓州后,商州夫子还不能回去,要继续随军一段时间,直到邓州方面征发的三万夫子到位为止。
    邵树德的军令已传至山南。
    王遇仍记得匆忙赶至唐州比阳县议事的那天。朔方幕府随军要籍裴远当着唐邓随节度使折宗本、昭信军节度使李延龄、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武关防御使王遇四人的面,宣读牒文。
    折宗本当场领命,就地组建唐州行营,他本人为都指挥使。
    折宗本领会了邵树德的意图,“声势要大”,于是决意分三路出兵。
    威胜军两万人为中路,攻汝州。
    定远军八千人为西路,亦攻汝州。
    随州刺史赵匡璘率三千人北上申、蔡,为东路军。
    至于忠义军赵匡凝部,在围城数月之后,终于攻占了复州城,军队伤亡较大,这次就放过他们了。
    当然他们也是有作用的。
    武昌军节度使杜洪,以前是阴附全忠,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就是朱全忠的走狗。赵匡凝打复州,本身就牵制了杜洪兵力,以一子兑一子,并不亏。
    三路大军,步骑三万余人,虽说战斗力参差不齐,但声势绝对搞起来了。
    “今晚赶到内乡县。”王遇下了山坡,策马向前。
    内乡(今县)是邓州属县,去武关约三百五十里,乃战国商於(wu)之地,城外有商於驿,罗隐曾有“曾伴隋侯醉此中”之诗。
    内乡东南沿湍水行五十里可至临湍县,大军将在此停驻,等待夫子聚集,随后北上向城。
    既往向城而去,那就是走鲁阳关、三鸦路了,这路可不好走,楚国曾经修过楚长城,可见地势之险要。
    不过在折宗本眼里,大概无论是定远军还是随州军,都属于偏师,只有他的威胜军才是主力。
    王遇隐隐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对此他只有一个评价:老头狂妄!
    十月十五日,定远军抵达了临湍县,征发自穰、内乡、临湍三县的夫子、工匠亦先后抵达。
    十八日,骑军一千人护送粮草先行北上。
    二十日,王遇亲在临湍驿誓师,西路军主力,北上了!
    ※※※※※※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南阳三路出师,最先打的不是兵力最雄厚的折宗本部,也不是牛逼哄哄的王遇部,而是小透明赵匡璘的随州兵。
    随州本有外镇军,但小江口之战葬送得差不多了,如今以州县兵为主。
    赵匡璘为了重建随州的军事力量,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不但从严治军,还把一帮四十岁左右早就回家享福的老蔡兵给喊了回来,许以重赏,让他们充任各级骨干,再带一程。
    三千州县兵,可能还夹杂了不少临时征召的乡勇,不张旗鼓,一路东行,突袭抢占了兵力稀少的平靖关。
    平靖关,在大溃山上,因山为隘,不营濠湟,故名平靖。关北有大小石门,开山为道,以通往来。关北有泉水流入申州(今信阳),即浉水(今浉河),沿此河走九十里可至申州理所义阳县。
    夺占平靖关后,立刻将配合他们行动的豹骑都一千具装甲骑给放了进来。
    过了桐柏山脉,地势慢慢变得平缓,虽说仍处于丘陵岗地区,并不算利于骑兵发挥的地形,但仔细挑选战场的话,总有用武之地的。
    “王将军,此番北行,到底是何方略?”在浉水畔休息的时候,赵匡璘问道。
    “是何方略,还用我教你?”王崇瞄了他一眼,道:“去抓人啊!难不成你还想攻城?”
    “你——”赵匡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夏军这些将领,一个个桀骜得很。王崇这人平时也不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怎么到了这里就鼻孔朝天了呢?
    “杜洪、赵匡凝战于复州,旷日持久,武昌镇主力尽数集于鄂岳间。然申、光二州早年为淮西镇属州,以蔡人为主,其人也多亲近全忠,杜洪怕是调不大动。”赵匡璘决定不和王崇一般见识,很快忘了方才的不快,侃侃而谈:“申州主力多半还在,我军新集,战力羸——稍有不足,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这还算像点样。”王崇懒洋洋地靠在了一棵树上,道:“方才赵使君问我方略,我还是那句话,去抓人啊!”
    “抓……抓人?”赵匡璘似有所悟,但他还想再确认下。
    “去抓申州百姓!老本行都丢了?当年秦宗权怎么玩的?”王崇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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