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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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南华报出俗家名字,便是带上凡人界出嫁从夫之理,他若真心为了阿姝名节着想,便再不能一味阻拦。
    木远仙君颓然坐回桌旁,低声道:“桃源山顶。”
    南华仙君骤然失去踪影。
    房间里恢复静默。木远仙君缓缓抬头,黑眸之中哪还有半分颓然,只剩一丝极浅笑意。
    想找回阿姝?
    休想。
    你想要尸体?本座便给你一具尸体。
    第6章 祭天(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源山,不过是修真界万千山峰中最不起眼的一座。虽然终年桃花漫漫,嫩粉色花瓣洋洋洒洒地自枝头飘落,在翠绿色草皮上铺展开漫山甜香,分外浪漫动人,然而山中却无一丝灵源灵脉,于修炼之人没有分毫益处,故而甚少有人到往之。
    但今日的桃源山顶,却多了一座无名墓,和一个仙人般清冷卓绝的男子。
    男子沉默地立在墓前,宽大袖袍随风而动,袖袍的主人却如同磐石一般,清冷面容无悲无喜,唯有一双黑眸,透着一丝追忆。
    卫赦在回想自己与阿姝相处的点滴,想要从中找出长大后被送给他做炉鼎的她,与小时候救下他的模样,可有什么能够重叠之处。
    只可惜没有。就如同他刚才对木远所说的一般,他每一次去找阿姝,竟只为采补。
    他不是贪恋□□之人,甚至有些厌恶男女之事,当年却因为修炼功法所限,不得不寻找一名纯阴体质,且五种灵根俱全之人,定期与之交融,汲其阴寒混沌之气,度化已身至阳之灾。
    阿姝,便是归一宗遍寻修真界炉鼎,所找到的唯一一个。
    “你既然只贪她纯阴之体,又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体质耗尽之后继续采补?”
    木远的厉声冷呵尚在耳畔,卫赦不由微微皱眉。
    他也不知为何。
    他只知道,他不讨厌她温暖的体温,她含泪的目光,还有,她极力想要忍住,却让他想要听到更多的,浅浅呻/吟。
    所以他继续要她,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减掉大半她本就剩不了几年的阳寿,他依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做了。
    就如同木远所斥责的一般,我行我素,罔顾他人性命,与魔修一般无二。
    而如今,他终于受到了惩罚。
    哪怕前世惨死,万幸重生归来,他也终究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真正恩人因他而死。
    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这一世的他,最终也只能如同前世一般,受尽天道唾弃,心魔缠绵,不得善终。
    既然如此,此番重生,意义何在?
    卫赦垂眸,缓缓伸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摸着墓前无字碑粗糙的纹路,眼中神色变幻不断,若有风暴将至,波涛汹涌。
    突然,无字石碑被拍得粉碎,又有一股掌风向那埋得严严实实的土堆拍去,将泥土全部炸开,露出土下一口晶莹玉棺。
    玉棺之中,没有什么朱唇玉面的姣好女子,只有一具被烧得漆黑焦臭的女尸,那女尸整个人保持着蜷缩的姿态,一双手,还紧紧护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微风吹过,漫山的桃花香取代了尸体焦臭难闻的味道,却怎么也无法掩盖男人眼中冰寒的风霜。
    “呵…哈哈哈…”一向清冷无波的南华仙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他低下头,一丝殷红血迹沿着嘴角缓缓流下,滴在他白底蓝纹的道袍之上,看起来分外骇人。
    “砰——”又是一声巨响,男人狠狠拍出一掌,竟是让那具女尸瞬间化作飞烟,消逝在漫空之中。
    男人终究又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色,周身寒气凛凛,让人望而生畏。
    他伸手抹去道袍上的血迹,转眼间消逝无用,再无半点痕迹。
    “师弟?!”
    归一宗内,太衍仙君难掩惊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师弟,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他的师弟缓缓开口:“通知下去,三日之后,吾要祭天。”
    “什么?!”
    此时,与已经风波渐起的修真界相隔遥遥的三千凡尘小世界之一中,蓝离正一脸惊奇地看着阿姝手里的大碗,碗中,一个白嫩嫩香喷喷的热乎大包,正散发着一股无比鲜甜的味道。
    蓝离不由大为惊奇,因为她明明亲眼看到阿姝所用的食材不过是一些鲜笋葱蒜和瘦肉,却不知为何,吸一口气竟然能品出蟹黄和虾仁的鲜香,她不由把脸凑得更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主子,这这这,这种凡间的东西,居然真的能做出如此可口的吃食吗?您该不会是偷偷在这包子里头,掺了什么灵米灵汁吧?”
    “你呀,莫不是在修真界呆傻了吧。”阿姝伸出手指头,戳了戳蓝离的脸蛋,一双杏眸笑意盈盈,“修真之人莫不清心寡欲,就连吃食也不过只是一些采摘的灵果灵蔬,若是有没有辟谷的,也大多是宁愿服用辟谷丹,也要挤出时间来修炼的,又怎会在意这吃食的花样?”
    “主子,那你怎么会这些的呀?厨艺竟还如此精湛,实在让奴婢大开眼界!”蓝离一脸陶醉地嗅了嗅满厨房的鲜香,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也没什么,只是自幼便喜欢做这些。”阿姝眼中的笑意微微淡了一些,有些出神地望着手中的包子,“还记得有一次,我就自己偷偷做过烤红薯,不过却被一个野孩子抢了过去,一口都没有尝到。然后…便被掌门抓了回去,再也没做过这些了。”
    “主子…”蓝离神色微变,“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低头不安地道,“蓝离有罪!不该惹主子伤心才是!”
    “赶紧起来。”阿姝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碗给飞出去,“我还没你想得这么脆弱。快把这包子给陆婆婆送过去,我们好开饭。”
    蓝离原还有些踌躇,但抬头一见阿姝眼中的确不见丝毫怒意,唯有盈盈温软笑意,又注意到她一只手微扶腰部的动作,生怕她又累了自己,这才连忙点头应是,先是起身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又仔细布下三道结界,这才端起那碗,出门去敲隔壁陆婆婆家的门。
    陆婆婆是街坊邻居里有名的热心肠,在她们主仆二人搬来此地之后帮了她们许多,是以阿姝每每做了什么新鲜吃食,总会差蓝离给陆婆婆送去一些共同尝尝鲜,一来二去,两家的关系自是很快好了起来。
    一开始,蓝离本想着找个远离俗世的地方,带着阿姝隐居养胎。
    但阿姝却笑着道:“大隐隐于市,再说,孩子将来总要懂得与人相处。”
    蓝离本还有些许不同意,只是看着阿姝坚定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居然点了头。
    第7章 祭天(三)
    “吱呀——”
    蓝离小心捧着自家姑娘捣腾出来的大白包子,推开小院的木门,抬头望了眼天。
    远不如修真界的仙气飘渺,也没有仙鹤灵鸟飞舞清鸣,只是一片蔚蓝,缀着朵朵白云,简单又安静。
    此时正是暖春大好季节,阿姝前些日子才让她去找了花匠,移栽了两棵桃树在院门口,没过几天便开了花,微风吹来,甜香馨馨,偶然有粉色花瓣落在人的肩头,好不浪漫。
    蓝离深吸一口桃花清甜的香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她笑了笑,端起手上的碗,就去敲隔壁陆婆婆家的门。
    “婆婆,婆婆?您老可在家?”
    蓝离唤了几声,门那头却是没什么动静。她又扬声喊了两声“婆婆”,心想莫非是陆婆婆今日有事外出不在,刚打算打道回府,院门却是突然被人从里头打开了,正是陆婆婆。
    “蓝离姑娘?”陆婆婆一见是她,脸上不由就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找老身可是有什么事吗?”
    蓝离却是发现今日的婆婆有些不对劲。虽然陆婆婆极力展露笑容,但以蓝离的眼力,还是很容易地注意到婆婆微肿的眼睛和神情中掩饰不住的低落。
    她眼眸微转,凝神往院里一听,便听出素来只有婆婆一人居住的院子里竟还有一人的呼吸声,且那人气息颇为沉稳有力,想必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她又迅速打量一眼婆婆的表情,虽难掩失落郁闷,却无半分惊慌害怕之色,便知婆婆定然与此人相熟,这才排除了贼人入室的可能,心底微松,面上便绽出笑颜来:“婆婆莫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我家小姐新研究出一样菜式,虽是一份简单吃食,但小姐时时记挂着婆婆近日来对我们主仆的照顾,特命我给您送上一份,您瞅瞅,刚出锅的大包子,可还热乎着呢。”
    “我这老婆子哪能帮到什么大忙,只不过是顺便搭把手罢了,就得阿姝姑娘事事记挂,让人实在心里暖和。”陆婆婆看着蓝离塞给自己的吃食,原本因为自家逆子方才的胡话而感伤的情绪再次翻滚起来,不由地就湿润了眼眶,“虽然我们两家也是近来才成了邻居,但阿姝姑娘温柔善良,蓝离姑娘你更是帮老婆子我跑了多少次腿,也从没个喊苦喊累的,却是比我那不知孝道肆意妄为的逆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原来是您的儿子回来了?”蓝离这才想起来,陆婆婆虽是早年丧夫,却有个辛苦拉扯成年的儿子,大名不知,只听说过小名叫铁牛。不过,因为她这儿子一直在离家较远的府衙里当差,大多在府衙里吃住,回来的少,她们这才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蓝离赶紧道:“原来是铁牛公子回来了,只怪我粗心没有多拿一份吃食来,婆婆稍等,我去去就回。”
    “诶姑娘,姑娘且慢!”陆婆婆赶紧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我们两家都是邻里,我便不与你们客气,厚着脸皮收下了。只不过我这逆子数月没有回来,今日难得回来一次,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吃饭实在太过冷清,还请你回去问问阿姝姑娘,可愿赏脸来老婆子家一道吃顿晚饭?”
    “这…”蓝离面上显出一份犹豫来,“婆婆稍等,容我回去问问我家小姐。”
    “诶,诶,好!”陆婆婆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来,敞开院门,回过头朝里头吼了一声,“你这逆子,还跪在里面作甚,还不快去街上买些上好吃食回来?”
    “是,娘。”
    一个长得格外高挺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走到蓝离半米开外处便率先朝她拱了拱手。
    蓝离也礼貌还礼,抬起头与那男人双眸一对,才发现这铁牛长相虽只能称得上端正,却有一双格外凌厉有神的眸子。
    她冲铁牛点了点头:“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封闻秉。”铁牛闷声回答完,就又抱了下拳,径自转身去了。
    “这逆子,真是没有礼数。”陆婆婆看着铁牛的背影,叹了口气,“罢,罢,由他去吧。”
    抬起头,婆婆又殷切地看着蓝离:“还要拜托蓝离姑娘跑一趟了。”
    “婆婆实在客气了。”蓝离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往自己家走去。
    “陆婆婆邀请我们去做客?”阿姝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角,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可是有什么事吗?”
    蓝离见状,赶紧上前扶着她从榻上坐起,嘴里回答着:“是,应该是多月未见的儿子回来了,想让我们一同过去热闹热闹。”
    这小世界虽没什么天华地宝,但胜在百姓淳朴良善,男女之防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封建顽固,街坊邻居有事没事就喜欢东家邀西家请的,阿姝想了想,觉得入乡随俗也不错,便道:“那便去吧。”
    蓝离点了点头,下一刻就习惯性嘱咐道道:“主子,您若是去的话,可不能多吃凡间吃食,今晚的药膳也要记得一同带去吃,出门的话,还请披上天狐裘袄,以防受凉。”
    “我的好蓝离,前几条我都可以依你,但裘袄就免了吧,哪有人春天还穿成一个毛球的。”阿姝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眼看这小丫头一副坚定立场油盐不进的样子,刚要再接再厉动之以情,就觉得额角隐隐有熟悉的疼痛刺来,不由伸出指尖就要揉捏,却被一双灵巧双手提前占了位置,极有技巧地轻揉起来。
    “蓝离,你这样会把我娇惯坏的。”阿姝舒适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服侍。
    “我可没有娇惯您,我娇惯的啊,是咱们的小少爷。”蓝离一脸义正言辞。
    阿姝没忍住笑出声来。
    蓝离有些无语,连连让她小心些别笑岔了气。
    她算是发现了,她这位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笑点有点太低了些。
    很多时候,明明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话,其他人尚还不觉得什么,这位主子姑娘就已经是笑得乐不可支,开心得很。
    笑点低也没什么,蓝离觉得也不算什么。但可怕的是,这位姑娘一旦被逗笑起来,那往往能笑很久。而且很久之前已经笑过的笑点,阿姝还能在某一天突然想起,然后又开始“咯咯咯”地一个人傻乐半天。
    “哈哈哈,蓝离你就是嘴硬心软,还娇惯小少爷,笑,笑死我了…”阿姝努力压抑着笑意,娇美的笑颜比院外绽开的桃花还要动人心弦。
    一旁的蓝离却看着她无论怎么滋补却仍然愈发苍白下去的面颊,暗忧忡忡。
    即便有木远仙君留下来的顶级医方和顶级药材,这几乎亏空殆尽得就剩架子的身子,又怎么会再轻易补得回来?
    她努力如同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无奈地样子:“姑娘快别笑话我了,仔细着又头疼了。”
    凡尘世界往往都好,但仅一点,灵气匮乏,虽对蓝离没有任何影响,但阿姝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习惯了修真界灵压,再到了几乎没有灵压的小世界就有了些不适反应,时不时便会头疼胸闷,但好在都是些小毛病,并不打紧。
    阿姝点了点头,深吸口气,一手缓缓抚摸着腹部,开始努力平复心情起来。
    现在的她,暂时可没有任何权力可以放任自己肆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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