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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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我说了几起,有肢解的,有埋尸的,都是世界各国发生过的真实案例,到浓盐酸这案子,他不相信,说什么容器能装得下那么多盐酸,腐蚀性那么高,哪有操作性?他一边说不相信,一边上网查了查。”樊星道,“我以为他是去查案例报道,后来看记录,发现他查的是溶解四十五公斤的动物需要多少盐酸。”
    金旭道:“你的暗示成功了,他动了心思。”
    至少在查询那一刻,顾天奇是真的有那意思,哪怕只有那几秒。
    樊星道:“是的,我害怕极了,也是那一瞬间,我忽然就清醒了过来,我问我自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还记得你曾经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这份曾经从事过的工作,在她的心里有职业神圣性。
    这也是尚扬能说服她坦白一切的基础。
    “顾天奇当时是什么反应?”金旭道。
    “我想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去搜索那种问题,他也害怕那一瞬间的他自己。然后我中断了话题,也终止了内心黑暗的想法。”樊星道,“我当时想,我和他都应该要好好想一想,我到底要做什么,想得到什么。”
    “然后呢?你想明白了吗?”金旭道。
    “没有,我放弃去想了。那天起,我没再继续买弹幕,也不再继续关注甜乐甜,不再勉强自己应付顾天奇,”樊星道。
    “到后来,我发现我已经不恶心他了,我同情他,像同情一个陌生人,一个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胡作非为的、可怜可悲的人。我想不然索性就离婚吧,他如果坚持要孩子,我就把孩子留给他。”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哀莫大于心死?还没受过情伤的尚扬这般想道。
    金旭一脸意外,又有点怀疑,但不知该怎么问,他也察觉到了,当他怀疑樊星的时候,樊星的抵触情绪会非常强烈。
    尚扬看了出来,于是由他来问樊星道:“师姐,你这么说,当时算是想开了吗?”
    樊星道:“也许吧。我想把时间用来陪陪父母,还想回家乡这边来重新找份工作,在重新开始的人生里,再慢慢想,好好想,想想我到底是谁,是妈妈,是妻子……还是我自己。”
    她看了看尚扬,又看向金旭,说:“在飞机上遇到你那天,我是回来和我父母摊牌,告诉他们我想离婚,即将要回来投奔他们了。没想到,会遇到你。”
    尚扬:“……”
    她在那一天,像个很幸福的人,对久别重逢的初恋,表现得仿佛自己一切都很好。
    航班穿梭在高空云层里,她将自己放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第70章
    在想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遇到了数年未见的初恋,当时樊星的心情想必十分悱恻。
    她一定不想在金旭面前丢脸,承认自己的凄苦遭遇,更或许,也会产生少许遐思。都是人之常情。
    尚扬心下嗟叹,这事要如何定性?
    以他半瓶醋的司法知识推想,其实樊星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除了雇佣水军刷弹幕属于程度较轻的违法,其他一应行为都应该没有构成事实上的犯罪。
    总归……可能……幸好……比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要好上很多倍。
    “你上飞机的时候,不会不知道甜乐甜失踪的事吧?”金旭道。
    尚扬没想到这场别样的问讯还没结束,慢了半拍才跟上。
    网红“甜乐甜”失踪的事是那几天的网络热点,闹得沸沸扬扬,全民破案,吃瓜网友和“福尔摩斯”们的重点怀疑对象,是网红的男朋友。
    “知道,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樊星说。
    “那你够镇定的,一点都不怀疑顾天奇吗?”金旭道。
    “我以为是她男朋友杀了她,兔子急了还咬人,就她的做派……”樊星对乐晓雯的正牌男友,很有些物伤其类的同情,道,“我当是老实人被欺负狠了,一时没忍住。”
    金旭有点怀疑地看她。
    尚扬也察觉到了他对樊星的不信任,明白这是做过刑警的职业习惯,只是感情上来说,这种态度多少会让樊星有点受伤。
    樊星的表现也确实如此,她几乎不再和金旭发生眼神上的交流,只愿意与尚扬对视。
    她此时回答金旭的问题,语气也冷硬几分,道:“当时警情通报只说甜乐甜失踪,还没有披露她被溶尸的情况,我当然不会朝顾天奇杀人的方向去联想。”
    金旭道:“顾天奇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樊星道:“那几天,我几乎就没见过他,心思也早不在他身上了,所以才没发现什么。”
    尚扬对金旭点了下头,意思是:专案组掌握的情况也是如此。
    案发当晚,顾天奇凌晨才到家,早已睡下的樊星没有见到他。
    到第二天早上樊星送孩子上学,顾天奇才起床出门。
    其后几天,他以工作忙为由早出晚归,实则是去分批处理已被溶解的尸体。几天里和樊星都没打过照面。
    这不只是樊星的一面之词,顾天奇的口供和保姆的证词里都是这样说。
    樊星道:“那天是一下飞机,你接到了电话,然后才告诉我,顾天奇被怀疑杀人,为了毁尸灭迹还使用浓盐酸溶解尸体,需要我配合调查,你都还没说完,我就已经从这手法上明白,凶手就是他。”
    普通人想不到用浓盐酸溶解尸体这种极端手段,顾天奇想得到,是因为不久前刚听她讲过国外的真实案例,当时她使用的话术还在刻意暗示和引导。
    “我没想到他真会这样做,明明我都已经放下了仇恨,放弃了所有的报复计划……我真的没想到。”樊星低下头,双手的食指用力绞在一起。
    金旭问道:“所以你是怕被警方怀疑,才干脆隐瞒了所有的真相?”
    “顾天奇出不来了,这种案子会怎么判,我心里很清楚,”樊星道,“我也清楚我犯了什么罪,教唆杀人与行凶者同罪……他和我都是罪有应得,可是孩子怎么办?”
    至此,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教唆一方和被教唆一方,会被追究相同的罪责,樊星曾经以暗示和引导的方式,教授过顾天奇如何杀死情妇并毁灭尸体以达到掩盖罪行的方法。
    假如教唆罪被判成立,她也会被处以极重的刑责。
    现在的特殊情况是,她本身没有主观故意,案发前一个月她就已经终止了对顾天奇的犯罪暗示。
    当然具体定性,要交给检方和法庭。
    尚扬递纸巾给她,并低声安慰了几句。
    他没有说他觉得未必会被定性为教唆杀人罪,这不是他该说的话。
    “好的。”金旭瞟了眼还在录音的手机,像是为了让这场特殊问讯有始有终,还发表了结束语,“那就到这里,基本上都清楚了。”
    然后,他关掉了录音。
    尚扬先是想,这么有仪式感?
    而后意识到,金旭可能还有别的话想说,不想被录进去,不想被专案组的人听到。
    会是什么?
    “顾天奇没有把你供出来。”金旭对还在哭泣的樊星道。
    尚扬看他一眼,想提醒他,让师姐哭过这一波,让她情绪稳定了再说。
    他却没听领导的指挥,继续道:“顾天奇是个聪明人,就算当时没想到,被警方盘问了这么久,再迟钝也该想明白了。”
    樊星抬头望向他,满眼控制不住的泪水,眼神里似乎有些不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金旭道:“他现在一定明白,原来他的妻子早就知道他出了轨,对他讲那些怎么杀掉情妇的案例,也不是在无的放矢。可他这么久了都没招认过这事和你有关系,坚持说是从电影、小说、新闻里看来的。我还真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想的?”
    樊星说:“为人父母,都会为了孩子着想。”
    金旭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这句话。
    尚扬:?
    他感觉金旭和樊星在这一刻,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但这感觉相当短暂,转瞬即逝。
    让他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稍后,当地警方联系了金旭,说已经和北京方面专案组对接过,他们来安排樊星,今晚就会由专人陪同她回北京去,接受进一步的调查。
    说起来也是熟人,还是上次在机场见过的警官。
    “警车在附近等了。”金旭挂了电话,问樊星,“你要先回趟家,对父母、对小孩交代一声吗?这个通融还是可以有的。”
    樊星道:“谢谢。”
    又对尚扬说:“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好师姐。”
    尚扬:“……”
    樊星对他笑笑,不再说话,起身,竟是不管他俩,大步朝外面走去。
    窗外警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门口台阶下。
    金旭和尚扬也走出来,把樊星移交给负责的警官。
    “师姐……保重。”尚扬最后对樊星道。
    金旭和来的警官简短地说了几句,请他们送樊星回一趟家,那位警官对这案子的关系也比较了解,表示理解,点头应允。
    警车从餐吧门前开走。
    尚扬望着它远去的方向,半晌没说话。
    天色已经黑透了,夜色里警车的到来和离去,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过分关注。
    这万花筒一样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悲惨的,吊诡的,凄凉的,绝望的……
    人们驻足停下看看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也会投入些许同情,但人们又会很快忘记,这些与自己无关的喜悲和伤痛。
    “我们也走吧。”金旭道。
    “你觉得师姐会被怎么判?”尚扬担忧道。
    金旭道:“判?你回了北京,没准过几天就能约她吃饭。”
    尚扬:“?你是什么意思!”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金旭回头看了眼身后灯火辉煌的奢侈法餐厅,说,“这家就算了,我得攒点老婆本。”
    他招手打了辆车,把一肚子十万个为什么的尚主任塞进车里去。
    当着车里司机师傅的面,尚扬也不好再问案件相关的问题。
    直到坐在了饭桌前,等金旭点了菜,服务员也走开,他才追问道:“到底什么意思?你觉得师姐不会被追究责任?”
    “她有什么责任?对警方隐瞒了一点无关紧要的情况,买水军给网红刷弹幕,都是只会被批评教育的小问题。”金旭道,“教唆犯罪到一半还终止了,她根本没有构成事实犯罪。”
    尚扬道:“可是……”
    他又可是不出来,金旭说的和他想的是一致的,但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是有什么发现,还没有说出来?”他很快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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