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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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爱军却忽然急了,用能动的左手拍打老伴儿的腿,含糊不清地说:“身份证……证……借过……借过!”
    老伴儿:“什么?”
    金旭忙问:“身份证是不是借给过别人?”
    周爱军好半天才把话说明白,村里有人来找他借过身份证,说是要开加工厂,因为周爱军有残疾证,雇佣残疾人的话可以减免税费,让周爱军把身份证借给他办个证明,还给了周爱军两千块好处费。
    老伴儿诧异道:“你没跟我说过这事啊?”
    家里条件不好,女儿一边读书还一边当家教、商场临促。周爱军收了那两千块,等女儿暑假回来,偷偷给了她,没有跟老伴儿说。
    他老伴儿抱怨了几句:“学费都是国家管,学校还发生活费(*师范生补助),你给她做什么?你有钱吃药啊?”
    金旭道:“这个开加工厂,借走身份证的人是谁?”
    周爱军含含糊糊说着,金旭听不明白。
    老伴儿听懂了,替他说:“我们村有个食品加工厂,工厂小老板来借的。”
    金旭和刑警队同事从周爱军卧床的房间出来。
    在院子里,他问周的老伴儿:“申请低保了吗?你们俩的医保也都记得要按时交。”
    “有,都有,村干部都帮着办好了。”
    金旭点点头,道别走了。
    鹿鸣镇。
    “刘老师是二班班主任,两个班的语文都是他教。他儿子刘卫东是初一开学快俩月了,才从市里转过来,又是语文老师家的孩子,市里小孩儿嘛,跟我们村里的土鳖当然不一样,他自己也知道,人家长得干净,洋气,普通话说的还好听,以前村里的小孩儿谁见过这样的。”冯波道,“不夸张地说,当时我们这俩班学生都把他当成个哪儿来的小王子,都想跟他玩。”
    杨老师道:“对,众星捧月,一点都不夸张。”
    刘卫东在这种环境里,日渐嚣张,俨然像是成了两个班学生的统帅。
    他因为父母离婚的事,和刘老师关系并不好,叛逆心理作祟,也不好好学习,整天就是玩,还带着其他同学故意捣乱,把刘老师气得够呛,离了婚以后觉得亏欠儿子,又舍不得打,管也管不住。
    唯一该管也能管刘卫东的人都管不了,而后刘卫东也就越来越放肆。
    “金嘉轩学习好,人也老实不惹事,就是有点轴。”杨老师道,“随堂测验,刘卫东想抄他答案,他不让,刘卫东就记恨上他了。”
    十二三岁的小孩,三观都还没有稳定建立起来,好起来都仿佛是小天使,坏起来,比恶魔的行径还要耸人听闻。
    那时金嘉轩的父母亲早就已经去世。
    他妈妈死得早,死于妇科慢性病,因为条件不好不舍得去看,几乎算是拖死的。
    两年前父亲不在,肝癌,癌症病人去世时,肢端肿大,村里不少帮忙的大人都见过,有的回家说话也没避着小孩。
    就有个和金嘉轩同村子的学生,大约是为了讨好刘卫东,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这些都和刘卫东说了。
    刘卫东这人,因为父亲是语文老师,家里有不少文学书籍,他小时候也算是囫囵吞枣地看过几本书,平时吹牛逼还爱给自己立个博览群书的人设。
    “他跟别人说,”冯波尴尬地回忆道,“金嘉轩的爸有那种病,他妈是被他爸……”
    尚扬没明白,道:“什么?说他爸传染什么病给他妈妈?”
    杨老师道:“不是,他就是嘲笑金嘉轩的名字,想说他也有他爸的毛病,遗传的,将来也是要死老婆的命。”
    只因为刘卫东在《白鹿原》最初的篇章里看到过一个白嘉轩的事迹。
    尚扬:“……”
    冯波以为他还没明白,索性道:“刘卫东添油加醋地说,金嘉轩的妈是被他爸日死的。”
    尚扬:“……”
    冯波道:“就……天天带几个人一起欺负人。那时候金嘉轩长得矮,打也打不过,家里又没大人,这事跟老师也张不开嘴。课间和放了学还老被堵在厕所里,听说经常被扒裤子……不过这事我可真没掺和过。”
    话是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情,尚扬不太相信他没参与过。
    杨老师相比起来就坦然很多,语气里颇有佩服地说:“后来中考,金嘉轩是那年镇上唯一一个上了市一中的,我在三中上的高中。听说他给自己改了名,后来还去了北京上大学。”
    尚扬道:“他……是很努力。”
    冯波道:“尚警官,别怪我多嘴,刘卫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会是被杀了吧?”
    尚扬皱眉,看了他一眼。
    杨老师道:“冯波,别乱说话。”
    冯波大约是真的有这个怀疑,不自在地挪了挪位子,说:“我要是被那样欺负过,报复回去也正常。我听刘卫东说,他后来当了官,还搞了刘卫东老婆呢。”
    尚扬吸了口气。
    杨老师以眼神示意冯波不要再胡说八道。
    冯波不服道:“随便说说,不犯法吧。”
    尚扬起身,说:“谢谢你们,有情况及时和警察联系。”
    杨老师道:“尚警官,这就走了?”
    转身离开前,尚扬眼角看着冯波,道:“金嘉轩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有人活在阴沟里,一辈子只能看见脏老鼠。但也有人,不管在哪儿,永远仰视星空,心向光明。”
    第18章
    离开鹿鸣镇,出租车一路回到白原市区,已近傍晚,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已经亮了。
    尚扬拨了金旭的手机,响了一声便被挂断,猜想他是正在工作,改为发微信消息,问:在哪里?
    金旭回:市局。
    去市局就意味着有可能要和市局领导、省厅督导组碰面,尚扬着实是有点怕麻烦。
    最后,他还是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送我去市公安局。”
    在此时此地,这样一个冬日黄昏,陌生的西北城市里,在听了一个寥寥数语但又字字戳心的陈旧故事以后,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想要再次认识金旭的急切。
    这急切感,他难以形容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出于同情。
    可能更像是好奇,这位相识了十几年,睡过一张上下铺的同窗,拥有怎样不被人看到的内心世界,才能翻越命运的残忍与不公,穿过这许多年的凄风冷雨,成为今天这样一个人。
    市局,大门外。
    尚扬对门岗执勤民警说:“你好,我是松山派出所的,来找金所长。是他让我来的。”
    他撒了个小谎,也不向门岗出示工作证,如果对方问起,他准备说他忘了带。
    门岗看看他,竟没起疑心,说:“金副局和省里专家回来有半个多小时了,应该都在三楼会议室。”
    尚扬:“……谢谢。”
    他试探着抬脚,要迈进门去,又不太确定地看门岗,这就让他进去了?站的什么岗?
    其实他的模样,门岗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是同行,只不过以为他是新人,长得显小,身上也没老片警的气质。
    “刚从警校毕业吧?是不是第一次来市局?没事,”门岗还笑着逗新人,说,“让你们金副局多收拾两回,胆儿就大了。”
    尚扬心想,还说不定谁收拾谁。
    市局三楼,大会议室的门打开。
    省厅督导组的各位专家们,市局的几位主要领导,还有“10.26抛尸案”专案组的骨干成员们,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
    “准备下发警情通报,”一位市局领导说,“这案子不到四十八小时就侦破,在同类案件里算得上很可以了。”
    众人点头称是,一行人从走廊里匆匆走过。
    一线刑警还要去忙收尾工作,责任领导则要去处理舆情,以及向上级单位做详细汇报。
    栗杰和金旭落在最后面,栗杰比起这两天来,也算是迎来了轻松时刻。
    唯独金旭,还是一副若有所思,带着怀疑的样子。
    栗杰看领导们都走光了,才低声道:“怎么?还觉得嫌疑人口供有问题?”
    金旭道:“还是觉得不太对。”
    “他的证词和我们掌握的证据都能对得上。”栗杰顿了顿,道,“你和刘卫东从前的关系,是不是影响到了你对他的判断?”
    金旭动了动嘴唇,最后道:“也许吧。”
    栗杰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想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你回去好好睡一觉。”
    金旭点点头。
    两人继续朝外面走,冷不丁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走廊转角处。
    金旭:“……”
    栗杰低声:“嚯。”
    “恭喜两位神探,这么快就破案了。”尚扬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望着他俩,微微一笑,明显是听到了刚才领导们出来后的那几句话。
    “还不算完,剩下不少事等我去干。”栗杰笑起来,与金旭一起走上前。
    他看了金旭一眼,再对尚扬道:“不过我这徒弟是没什么事了,给你,带走吧。”
    尚扬对这位老刑警很有好感,开玩笑道:“栗队好大方,徒弟都能当土特产送我么?”
    栗杰大笑,还要再说两句,金旭催他:“有事就快走,别磨蹭。”
    “金副局好大的官威。”栗杰笑着吐槽了一句,还真就和尚扬摆了摆手,走了。
    余下尚扬和金旭,长长的走廊里,两头空空荡荡,说句话都像忽然间才有了回音。
    金旭有点疑惑地看尚扬,敏感地察觉到尚扬的态度好似有了点不同,但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尚扬没有想聊他的那些过往,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过鹿鸣镇,对案情进展也很好奇,暂时收起了来时的情绪,问道:“说说吧,凶手是谁?刘卫东?”
    金旭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迟疑了数秒,才说回正题:“算是。”
    尚扬道:“算是?不是说破案了吗?”
    “人证物证都齐全,所以说破案了,只等把刘卫东缉拿归案。”金旭道,“目前情况是这样的,刚才会上,也是这么汇报的。”
    尚扬听出了言外之意,是说他觉得还有疑点,问:“上午分开以后,你和栗队都找到了什么新证据?是不是又有新证人出现?”
    金旭把警服的领带松了松,道:“换件衣服吃饭去,边吃边说,午饭都还没顾上吃。”
    来了白原近十天,尚扬差不多就吃了十天面,终于在地头蛇的带领下,吃到了地道特色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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