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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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忙,”尚扬道,“我正好看看报刊杂志,喝喝茶。你们所长的好茶放在哪儿?”
    小李挠挠头,出去了一下,片刻后拿了个牛皮纸文件袋送过来,里面装的是刘卫东的档案资料。
    同一时间,市局,档案室。
    金旭面前摆着的几份文件,就是今年以来,白原市范围内所有的女尸被盗案。
    一共有三起,其中有一起,是和隔壁省公安的联合行动,蹲点抓了现行,卖尸和盗尸的几个人现在都还在看守所里等待法律最终的制裁。
    另外两起都是无头公案,是在女尸丢失一段时间后,家属发现赶忙报案,现场证据早就破坏殆尽,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暂时搁置。
    这两起中,第一具被盗女尸是位去世数年的中年女性,骸骨在开春前后被盗挖窃取,报案家属清明上坟才发现,警方经过实地调查,距离坟墓被挖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第二桩就离得近了,被盗走尸体的是位年轻女孩,死亡时间九月底,尸体被盗在国庆小长假结束之后,十月中旬报案,但报案人不是家属,而是村委会干部。
    金旭看到这里,道:“这就奇怪了,家属不报案,村委会居然越俎代庖?”
    他在农村出生长大,知道农村的风俗习惯,村委会在这种事上,一般不太可能越过家属强行插手。
    档案室的同事道:“我记得好像是说,这女孩家里没人,就一个哥哥,还出门打工不在家,村委会联系不到他,怕拖得久了更不好找回来,才做主报了警。”
    金旭看档案,说:“才十九岁,怎么死的?”
    “自杀。”同事又拿了另一份归档好的档案给他看,说,“也是村委会报的警,县里刑侦去现场看过,没有他杀痕迹……这女孩怀孕两个月了。”
    金旭便不再追问下去,这是另个案子,况且也不在原北分局的管辖范围内。
    他说:“九月底自杀,等于是刚埋就被偷了,村委会发现得也还算比较早,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同事道:“这个县,那几天一直下雨,挖开的坟坑都被冲平了,能留下什么线索?”
    金旭道:“时间倒是对得上。她用什么方式自杀的?”
    “什么时间?”同事又看了眼档案,道,“上吊。”
    金旭把文件都装回了对应的牛皮纸袋里,说:“行,那我走了。”
    管档案的同事:“什么就行了?有线索吗?”
    金旭没回答,大步流星地走了。
    有了点线索,但好像没什么太大用。
    九月底自杀而死的女孩,入土后也不得安宁,尸体大概就是被贾鹏飞和刘卫东合伙盗走。
    据刘卫东的邻居所说,刘卫东的家里传出烧纸上香的味道,就是在国庆小长假之后。
    上吊的死者,凸眼暴舌,死相十足可怖。
    一贯就又怂又坏的刘卫东,十之八九是被那位死者过于狰狞的遗容吓到了,也许还出现了惊吓后遗症,见鬼幻觉之类。所以才会在那之后,在家里烧黄纸上香做供地祭奠她。
    金旭又想到一个问题:“她”被卖了吗?
    按贾鹏飞小表弟的说法,越年轻、越新鲜,卖价就越高。十九岁的女死者,还是刚死不久,价格低不了。
    不存在买家介意自杀或有孕的情况,贾鹏飞很擅长伪造死者八字,以及给死者调整外貌,交易地点又黑灯瞎火深山野外,买家未必能看得清楚长相。
    那么,“她”现在是已经长眠于某个结了阴亲的合葬坟里?
    贾鹏飞卖女尸是收现金的,刑警们在他家里只找到两万多块,银行户口里也没有大额进项。刘卫东和不知名第三人杀死他以后,如果搜刮掠夺了他家里的钱物,没道理独独剩下那两万块,而且他家里也没有被翻箱倒柜搜掠过的痕迹。
    所以,“她”很可能没有被卖掉,是找不到有意愿的买家还是别的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
    那“她”现在会在哪呢?
    刘卫东躲起来不露面,有可能也正着急想办法出手这具女尸,否则放得越久,“她”越不值钱。
    此时此刻,尚扬正翻看刘卫东的档案,有了意料之外的发现。
    这个发现也印证了他的怀疑。
    刘卫东现在的户籍所在地是原北分局松山派出所辖区内,但这是因为燃气公司在附近,他的户口才落在了这里。
    他出生在白原市另一个区,童年在市区长大,小学六年级父母离异,他被判给了父亲,而他父亲在乡镇中学当老师,他被父亲带去了乡下,就读于他父亲工作的鹿鸣镇中学。
    尚扬和金旭同窗四载,对鹿鸣镇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那是金旭的家乡。
    金旭和刘卫东,是初中同学。
    第16章
    尚扬心里的疑团变得更大。
    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金旭才一直隐瞒他和刘卫东之间的同学关系?
    不对,这层关系不可能隐瞒所有人。
    金旭是“10.26抛尸案”专案组的副组长,刘卫东是头号嫌疑人,按章程,在刘卫东失联案和抛尸案两案合并成立专案组的时候,他俩曾经是初中同学这件事,从组长栗杰到其他所有参与办案的公安刑警,应该就全都知道了。
    除了空降来的尚扬。只有他一个人在状况外,被蒙在鼓里。
    他从金旭的办公室出来,派出所里像在打仗一样,到社区传达通缉令的小李等人已经走了,还留在所里办公的几位民警们,也各个都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尚扬看了一圈,找不到可以让他询问下更具体情况的人。
    就在这时,金旭本人打了电话来。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尚扬:“……无聊。”
    金旭自作主张道:“那我就先告诉你好消息,那个支付宝账号的相关信息查到了。”
    尚扬一听,忙问:“是什么人?”
    “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金旭道,“这账号绑定的身份证,是个叫周爱军的农村老头儿,六十来岁,刑侦已经核实过,他前两年中风,留下残疾,行动都不能自理,不具备作案条件。”
    尚扬道:“那个支付宝账号,不是他本人在用?”
    金旭道:“应该是被人盗用了身份证,具体情况还要再查查看。你还在所里等我吗?先去吃点东西,我们所食堂还行。”
    尚扬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才分开俩钟头不到,这么想我?”金旭并不给尚扬喷他的机会,马上又一本正经地说,“省厅督导组的人快到了,我得向督导组汇报下情况,完事才能走。”
    尚扬本来想直接问他与刘卫东的事,听他说督导组马上就到,暂且按下质问的念头,心里终究不爽,冷淡道:“那你好好准备,认真汇报。我也有别的事,挂了。”
    金旭道:“你先吃饭去,别饿着肚子等……”
    尚扬不听完就挂断了。
    金旭:“……”
    他只得自嘲地笑一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督导组的车刚进白原市区,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市局。
    利用这段时间,金旭又把“周爱军”的支付宝信息仔细琢磨了琢磨。
    这账号的交易记录有点不同寻常,十月还没过完,当月流水已经达到了九十多万,进出款项的金额最低几千块,高的则达到数万。
    是用来非法套现的账号吗?
    有些不法商家和个人,在国家明令禁止的情况下依然顶风作案,违法提供信用卡花呗白条套现服务,这账号有点像是专门用来干这个的。
    不过金旭很快又排除掉了这个可能,这流水不太符合这类案件的常见规律。
    干这个的不法分子都挺鸡贼,知道是在钻法律空子,一般都会分成几个甚至几十个账号,以及数台pos机,分别来完成这么大金额的操作,有点风吹草动就马上不敢了。不太可能一个月内套现近百万,还全都集中在一个账号上操作。
    这种操作,更像是……地下钱庄。
    这莫非是一个放高利贷的“马甲”账号?
    刘卫东是个多年赌徒,借过高利贷不足为奇。
    他认识的某个非法放贷的家伙,和他一起算计贾鹏飞从孙丽娜那里勒索来的十五万,合谋杀害了贾?
    等向督导组汇报完了,就去证实下这个猜测,找到“周爱军”本人,支付宝账号的正常使用,不单单是用身份证注册,还涉及到身份证对应的银行卡,本人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当然,去之前,要先回所里把尚扬带上。
    金旭想起尚扬刚才冷冰冰地挂他电话,心里一阵恍惚,荡秋千似的没着没落。
    尚扬这人,有时外冷内热,有时内外都冷,读书的时候脾气不好,可是心思还都在脸上,好猜一些,现在学得端架子,高不高兴,喜不喜欢,都不好猜出来了。
    到底是高不高兴?又究竟是喜不喜欢?唉。
    松山派出所门外,尚扬拦了辆出租车。
    “去鹿鸣镇?”司机师傅听出他不是本地人口音,以为他不了解情况,说,“去那里很远的,我来回要三个多钟头。送你去汽车站,你坐公交车,能直达,几块钱就能到了。”
    尚扬道:“公交太慢,我赶时间。包车可以吗?办完事再送我回这里。”
    出租车一路出了市区,朝着鹿鸣镇的方向行驶,道路宽敞通畅,路上看见了好几次城乡公交车。
    如司机所说,几块钱,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能顺利到达距离白原市区近百公里的鹿鸣镇,鹿鸣镇倚着山,翻过山,就是另一个自治区省。
    说起来也还算方便,如果尚扬不赶时间,这样平坦畅通的公路,新能源公交车,整个旅途也不会太辛苦。
    但在数年前,没有这样的公路和这样的公交车,金旭想要回家,没有这么方便。
    他在寝室里对其他同学提过一次,说从北京回家,要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到省会,四五个小时火车到白原,两个多小时到县里,如果幸运的话,能赶得上一天只有一趟去鹿鸣镇的公交,就可以再坐半个多小时到镇上,最后徒步走七公里山路,回到他家所在的小村子,赶不上公交的话,就只能全靠两条腿。
    尚扬当时在下铺听到这像是人在囧途历险记一样的回家旅程,简直不敢相信,忍不住把脑袋从下铺探出去,朝上面问:“真的假的?村村通公路好多年了吧?你家怕不是住在原始部落?”
    他记得金旭没有理他,似乎是居高临下地冷漠瞥了他一眼。
    后来,他从别处陆续听说了金旭更多的事,贫困生,孤儿,入学时连一件行李都没有,穿着洗得褪色裤腿短一截的高中校服就来了,柜子里除了公大发放的生活用品,什么都没有。
    他渐渐意识到金旭没有任何夸张,是他自己井底之蛙,对我国农村版图的广袤一无所知。
    大四毕业前夕,他和金旭因为某些事动了手,结结实实打了一架,都挂了彩。
    午夜时分,两个鼻青脸肿一脸惨状的男生,在寝室楼的天台上,在针锋相对了四年以后,在即将各奔前程的时刻,在公大的苍穹夜空下,终于还是和解了。
    他们四年中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对方聊了天。
    尚扬至今清楚记得金旭告诉他的——
    大一开学那天,领到饭卡,窗口的老师告诉金旭,里面有直充进去的给贫困生的生活费,以后每个月都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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