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12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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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谦面容儒雅,但眼中满蕴雷厉风行之意。
    在天都。
    昆海楼便是太子之手。
    这偌大都城,千万宅邸,焉有不能伸探之理?
    道宗的修道者也从太清阁内涌出,两拨人马吵闹拥挤,闹得不可开交——
    正在此际。
    一道如擂鼓般的低喝,在马车方向响起。
    “谁敢拦路,通通拷走!”
    刹那喧闹转为寂静。
    顾谦下了马车,简单披了一件黑袍,神情阴沉,看起来心情阴郁至极。
    如今顾谦身上,已不知不觉多了七分威压。
    单单是一个眼神扫过,便让人不敢对视。
    在这压倒性的气势之下,太清阁门前一片噤声……昆海楼使者自发为左使大人让出一条道路,汹涌澎湃的人潮中,肩罩黑袍的顾谦,缓步走到府邸之前。
    他的面前,门户已开。
    但门槛仍然不得越过……因为在顾谦面前,立着一座高山。
    府邸檐角悬挂的两盏飘摇灯笼,火光四曳,映照出苏牧那张漠然面孔。
    “太清阁主事人,也要阻拦本官办案?”顾谦淡淡道:“一并拷了吧。”
    “顾大人,好大的官威。”
    苏牧亘立在太清阁门前,轻飘飘道:“您把我送入地牢容易,送出地牢可就难了……道宗尊严,绝不接受任何侮辱,一旦您敢拷我,我便敢死在昆海楼地牢里。”
    顾谦皱起眉头。
    他知道,西岭的道士都是犟驴,尤其是“苏牧”这种狂热教徒,在道宗尊严和自身性命面前,真的会选择牺牲后者来保全前者。
    自己查案归查案,若是清查太清阁,云州案继续一无所获,而且太清阁话事人还死在昆海楼牢狱之中……事后压力,极难承担。
    “不过清查楼阁,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么?”顾谦拢了拢肩头衣袍,轻声道:“苏牧大人在怕什么?”
    “道宗问心无愧,苏牧没什么好怕的。”苏牧淡然道:“不放你的人进,是因为他们太脏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放一场大火,像当年一样,焚烧太清阁,栽赃陷害?”
    顾谦心头一颤。
    公孙越死后,他的罪行被公布与众。
    焚烧太清阁的那桩旧案,最终也被太子公布而出,情报司的沈灵和徐瑾恢复了名誉,成为了牺牲火潮中的英烈……而公孙越和其一手成立的监察司,则背负着骂名,被雕刻在史柱之上,最痛恨公孙越的人,其中就有道宗教徒。
    那场大火,焚灭的不仅仅是两个斗争者的性命,还有西岭收录天都的数万卷藏书,这是一笔无法估值,无法再生的巨大财富。
    顾谦去了天都英灵陵园。
    他无声地祭奠两位故友,故事谱写到最后,那个无名少年的档案宗卷终究是被抹去了,他站在阳光下,却又像是幽灵一般的虚无。
    曾经那个少年,跟徐瑾,沈灵一同消失在历史当中。
    然而这段历史,并不意味着结束。
    而在一部分人眼中……昆海楼成为了站在光明下的监察司替代品,而顾谦,未来终将成为新的“阎王”。
    昆海楼是太子用来制衡旧体制的产物,所以持令之处,虽有意志加持,却处处受阻,遭遇排挤。
    这场太清阁前的冲突,顾谦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准备将苏牧拷下,事后的责任,再行承担便是。
    两位昆海楼虎卫上前。
    苏牧望向人潮之外,忽然幽幽开口。
    “你拷得了我,难道还拷得了教宗大人吗?”
    顾谦蹙起眉头,悠扬的风铃在嘈杂街道响起,风尘与雪屑翻滚,阵纹在白木车厢上停止燃烧……这辆燃烧星辉,从西岭急速穿梭阵纹而来的马车,停在太清阁前。
    而为数不多,能够在“权位”上压倒顾谦的人,出现在这不该出现之地。
    群龙无首的麻袍道者,在这一刻双眼放光,仿若见到了神灵,全都谦卑低头行礼。
    陈懿脸上带着疲倦之色,他快步来到太清阁门前,无声地望向顾谦,又无声地望向苏牧。
    “教宗大人,您收到书信了。”苏牧恭恭敬敬开口。
    陈懿没有搭理苏牧。
    他对着顾谦行了一礼。
    顾谦缓缓还了一礼,他低头到抬头,视线都没有改变过,始终盯着这位年轻教宗的双眼……他想从陈懿的眼中,看出这场争论的答案。
    或者说,教宗对皇权的态度。
    这一礼,是态度。
    接下来的话,也是态度。
    陈懿礼毕,一字一句,道:“太清阁乃道宗禁地,不可让‘外人’入内。”
    先礼后兵。
    苏牧一句话简单概括了教宗的来意——
    “顾大人,你的资格……还不够。”
    顾谦攥起十指,袖口震颤,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瞥了一眼苏牧,压低声音,阴沉道:“教宗大人,是想逼迫我请出太子殿下么?”
    陈懿置若罔闻。
    他缓缓转身,面朝太清阁府邸正对处,一个空无人烟的阴暗小巷。
    教宗沉默凝视着那片黑暗,在昆海楼满盈的肃杀气中,一个黑袍布衫男人,风尘仆仆,单手搭在腰间雪白纸伞之上,大步流星地走出。
    男人的神情出现了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误闯了某座会场,但却没有丝毫惊慌,更没有转变方向退让之意……他始终在笑,一直没有停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宁奕笑着望向陈懿,道:“老朋友,许久未见,进去喝一杯?”
    这是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话语。
    陈懿为难道:“换个地方。”
    宁奕哈哈笑道:“好啊,那等我办完案子,再喝一杯。”
    这句话说完,宁奕瞬间收敛笑意。
    三五步间,他已走到了苏牧面前。
    一枚腰牌取出。
    宁奕看着这位曾经交情匪浅的前辈,心情很是不好。
    越是阻拦,越是说明云州案与太清阁有关。
    事及“影子”,宁奕怎么能开心起来?灵山邵云大师在邪力之前,忍痛割爱,舍离性命,永除后患……已经有了太多的牺牲。
    哪怕关系再好的前辈,也容不得宁奕一丝一毫的放水。
    他将腰牌悬挂,立于众人之前,沉声道:“苏牧先生,大都督办案,资格够不够?”
    第1129章 三条路
    大都督办案,资格够不够?
    够。
    太够了。
    论实力,论辈分,论交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论,都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拦宁奕踏入太清阁。
    教宗长叹一声,为宁奕侧身让开一条小道。
    麻袍道者围成的森然铁壁,则是仍然将昆海楼官员堵在墙外,不准顾谦及其部下入内。
    “好,你们等着……”
    顾谦盯着这些信徒,咬牙拂袖,转身登上马车离去,临行之前下了一条命令,昆海楼的大部队仍然留在这里,继续与道宗的麻袍道者硬磕。
    这般冲突爆发之后。
    无论云州案的结局如何,他都要和太清阁好好较量一番了。
    ……
    ……
    “宁奕,好久不见。”
    陈懿还真在太清阁内,挑选了一个雅亭,给宁奕指路让座。
    宁奕入了太清阁,倒也不急着查案,而是如叙旧闲聊,陪教宗坐下,他端详着陈懿面庞……的确是许久未见。
    夜宴离别,西岭局势重归太平,陈懿重新掌权。
    当年小雨巷告别时候的清稚教宗,与“籍籍无名”的蜀山少年,完成了彼此的承诺。
    两个人,都在某种意义上站在大隋毫无争议的高处,再次相见。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
    宁奕和陈懿,也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上。
    “听说您从西岭千里迢迢赶来,总不会只是来天都喝喝茶?”宁奕笑着端起面前茶盏,柔声道:“云州案与道宗有联系,即便我不查,也有人会查……宋净莲之后还有顾谦,顾谦之后还有太子。整座天下,万双眼睛,盯着太清阁,这件事情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拦得住一时,拦得住一世吗?”
    教宗安安静静听着,端起茶盏,小啜一口。
    高大如山的苏牧,一直侧立陈懿身旁,巍峨不动,阴影静谧。
    “自我年少之时,一路几多浴血。”陈懿轻轻道:“身前身后,其实早已堆满尸体。能摘下教宗冠冕,不知多少人为我而死,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前赴后继的牺牲,才有了今日西岭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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