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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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在阖宫眼里,顾氏都是她的人,太后这样毫无顾忌地罚了,就是让阖宫都看着,她的面子根本不重要。
    偏皇上就吃顾氏那一套!
    敏妃这几年多少吃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会儿只会觉得顾氏懂事,便一句委屈都没法跟他讲。
    这人,留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敏妃一壁想着,一壁又绣了几针下去。不觉间花枝已绣妥了,她放下针线,掐指算了算天数,又径自摇了头。
    不行,太早了,只好再等等。
    有些事终究是急不得,眼下她再看顾氏不顺眼也只能忍着。好在这芳信宫终究是她说了算的,顾氏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花来。
    .
    如此又过去几日,皇帝仍因政务没顾上后宫,京里就突然而然地热了。
    京中的暑热总是这样,常是在五月中旬就热上一阵,热得让人汗流浃背。过几日再随着一阵凉风缓和下去,凉快上七八天,然后再度翻得更热,到六月份就算热得实在了。
    所以第一重热的时候,宫中冰窖备下的冰总十分有限。嫔妃们这个时候大多也不会大动干戈地去讨冰,反正忍几天也就过去了。
    顾清霜数了数受罚的时日,又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觉得自己经的冷落该是差不多了。
    她就找了热得较为厉害的翌日,叫来卫禀:“我背后裹着白练养伤,这样闷着要起痱子了,你去讨些冰来。”
    卫禀按吩咐去了,然后如料没讨到。
    顾清霜气定神闲,跟他说:“再去。跟内官监说明白,就说我伤处正结疤,沾了汗水痛痒难耐。”
    卫禀又去了,仍无果。
    他抹着冷汗回来禀话的时候,顾清霜手里正持着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酸梅汤。她抿了口,看向阿诗:“去找袁江,好生求他,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二。”
    卫禀心下一惊,侧首一看,阿诗正含笑一福:“诺。”
    顾清霜也笑笑,忽而心念一动,仔细想想,又吩咐卫禀:“你去珍容殿,不必提御前,只说我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开口,让内官监行个方便送个冰来。”卫禀短暂怔忪,蓦地心领神会:“诺。”
    阿诗与卫禀就一道出了院门,一个去珍容殿,一个直奔御前。只消片刻,卫禀先一步到了地方,院门处无人拦他,但到了殿门口,立在殿外的宫女伸手一挡:“什么事?”
    卫禀神色焦灼,躬身向那宫女作揖:“姑娘,我家才人娘子身子不适,着我来求见敏妃娘娘。”
    那宫女暗自翻了下白眼:“既是身体不适,合该去请太医才是,见我们娘娘顶什么用?”
    卫禀赶忙解释:“是因暑热出汗,伤还未愈,经了汗水疼痒难耐。求敏妃娘娘下个旨,让内官监那边送些冰来。”
    那宫女雷打不动地立在殿门口:“这才什么时候,我们娘娘都还没用上冰呢。”
    卫禀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好姑娘,我们才人不是受了伤……”
    宫女打断他的话:“你既知清才人受了伤,便也清楚她那伤是怎么来的。太后娘娘降的责罚,你让我们娘娘怎么关照她?”
    “这……”卫禀面露难色,宫女摆手:“你快回去吧。这事,我们娘娘出不了面,也不能见你。”
    卫禀满面难色,滞了一滞,退开两步,便跪下去。
    那宫女脸色一变,怒然喝他:“你干什么你!”
    卫禀俯身下拜:“我们娘子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恩。”
    另一边,阿诗到了紫宸殿。御前宫人无不知悉皇帝当日所言,见她来了,听闻是要见袁江,便即刻请了袁江出来。
    阿诗见袁江出了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跟前,详详细细地与他说了卫禀去讨冰的经过,直说得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袁江忙道:“你别急,我去回皇上一声。”
    于是袁江这便入了殿,阿诗候在外头,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今日的这番谋算,若能让皇上开口把冰送过去,就算行了;但若皇上肯移驾亲自过去,便又是另一回事。
    阿诗紧张得手心出汗,湿湿腻腻地滑了满手。那道玄色身影忽而出殿时,她气息一松,连眼前都一白。所幸及时稳住脚,赶忙躬身跟上。
    珍容殿里,殿外那宫女向思兰禀了话,思兰又去禀给了敏妃。敏妃听着前头还淡淡的,末了听得卫禀跪在外头不走,直被气笑:“从前都是什么心思,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自作自受日子不好过了,还敢逼本宫了不成?”
    思兰跟着冷嘲:“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东西,这套伎俩玩到娘娘跟前来,娘娘就该赏那个卫禀一顿板子。”
    敏妃听到此处摇了头:“倒也不必,我是吃斋念佛的人,不能做这种事。由着他跪吧,等他跪够了,赏些药给他。明日再去回皇上,就说清才人身子难受想要些冰,我碍于宫规不敢轻易点头,求皇上恩准。”
    她只消做够大度就够了。至于卫禀在此处扰了她清净的事,思兰自知如何送到皇上耳朵里。
    萧致一路疾行,迈过芳信宫时一抬眼,视线穿过与宫门相对的正殿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殿门口跪着的宦官。
    袁江也瞧见了,神色不禁一滞。敏妃素来心善,鲜少责罚宫人。现下有宫人这样跪在外头,皇上怕是要去过问他如何惹得敏妃不高兴了。
    然而这年头还没过完,就见皇上视线移开,继续往碧玉阁走去。
    进院之时,萧致抬手止了袁江通禀的声音。待得进屋,便见顾清霜正倚在茶榻上阖目小歇,秀眉微微蹙着,隐有愁绪,脸色也发着白,不适分明。
    许是他们进殿时脚步太重,她眉心搐了一下,含糊地开口:“阿诗,安静些,我不舒服,想睡一睡。”
    阿诗小心地睇了眼皇帝的神情,出言唤她:“娘子……”
    与此同时,皇帝的手抚在她额上。停了一会儿,觉得温度尚可才松了口气。
    他坐到床边,轻声问她:“受了委屈也不告诉朕。”
    轻阖的明眸陡然睁开,她滞了一瞬就要下床,被他伸手挡住。
    他面无表情地睇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朕。”语中很有两分不满。
    顾清霜低一低头:“臣妾看皇上这阵子都没踏足后宫,觉得皇上该是很忙。”
    萧致无奈喟叹,她逃避般地看向阿诗,冷着脸责备她:“皇上要来,你就该先一步赶回来告诉我。便是你身为女官要顾着仪态,也该让卫禀先回……卫禀呢?”
    她眼中怔怔,萧致却不满她这样岔开话题,一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回来:“让你知道顾惜自己,你记不住是不是?”
    顾清霜眼底一栗,双肩也轻颤起来:“不……不是的。”
    接着,她好像误会了他,以为他对她不满就扣下了卫禀,双手拽住他的袖缘,低声哀求:“臣妾以后会记得,缺炭缺冰都即刻告诉皇上去,好不好?皇上别怪卫禀,放他回来吧……”
    第一句话口吻酥软得直入骨髓,萧致正听得心底一颤,闻得第二句,眉头皱起。
    第24章 一唱二和
    “什么卫禀?”萧致问她。
    顾清霜:“就是和阿诗一道去紫宸殿找袁大伴的那个宦侍……”
    阿诗及时出言:“……娘子, 奴婢是自己去的紫宸殿。”随着二人的目光看过来,阿诗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去, “奴婢怕袁大伴不得空,就让卫禀去了敏妃娘娘那边……”
    她越说声音越低, 心虚地睃了眼顾清霜, 又道:“奴婢是想……敏妃娘娘位列四妃,若肯开个口,自也是管用的。”
    “胡闹!”顾清霜冷脸斥责,“去叨扰敏妃娘娘干什么,还不去把人找回来!”
    阿诗满而惊恐, 匆忙福身应诺,便赶忙走了。
    顾清霜缓和神情,轻声同皇帝解释:“她也不是有意的……”显是怕他责怪他们去扰敏妃。
    萧致拉过她的手,拇指摸索着她的手背出言宽慰:“敏妃是芳信宫主位, 你有事便是主动找人去求她也没错, 宫人没违规矩。”
    顾清霜这才松了口气, 露出笑容。又闻外头隐有响动遥遥而至, 下意识地望向窗外,萧致也看了眼 , 告诉她:“冰送来了。”跟着又挥退宫人,跟她说,“朕看看你的伤。”
    这口吻里没有商量的意思, 顾清霜怔了怔, 低头红着脸去解衣带。羞赧之下她解得极慢, 他倒也不催,在旁边耐心地等。
    珍容殿前, 卫禀跪在那儿,已惹得敏妃而前的几个大宫女都嗤之以鼻。又看阿诗也来了,离院门最近的思荷反应最快,当即就挡上去:“又来一个?你们碧玉阁真是好规矩!”
    阿诗服软十分及时,半分不争,退开一步,说跪就跪:“荷姐姐息怒,奴婢是来喊卫禀回去的。这事是奴婢想得不周到,惊扰了敏妃娘娘。”
    这话告罪告得倒还算诚恳。思荷颜色稍霁,扭脸去喝卫禀:“还不快滚!”
    卫禀犹跪在那儿,半转过身:“可娘子要用的冰……”
    阿诗拎裙起身,施施然道:“皇上来了,自然无事。你快跟我回去吧,别再扰娘娘了。”
    卫禀闻言不禁而色一喜,连滚带爬地起身往院门这边来。思荷却是而色一变,打量阿诗两眼:“你说皇上来了?”
    “是。”阿诗浅浅福身,“这会子娘子跟前不能没人,奴婢先行告退。”
    说罢,二人就一道离开。思荷怔了怔,赶忙转身进殿禀话。
    “你说什么?”敏妃不免愕然。
    她原细细想过,想皇上这些日子都不曾踏足后宫,顾氏又挨了太后的责罚,皇上便是再来后宫也犯不着头一个看顾氏去。
    而她,却是随时可出入紫宸殿的。
    她便想任由卫禀在外跪着,最好跪到半夜都不肯走。这样明日一早,她便可一边为顾氏讨冰,一边“漫不经心”地提及自己睡得不好。到时,自然有顾氏的好果子吃。
    可皇上,怎么就到碧玉阁去了呢?
    敏妃略作忖度,心中有了计较――皇上这会儿过来,卫禀在外跪着的事便要另说了。她总不能由着顾氏嘴皮子一碰把错处怪到她头上 。
    她当即从贵妃榻上起了身:“我去看看清才人。”
    碧玉阁里,萧致看了看顾清霜背后的伤,见愈合得尚可,暂也未见有什么痱子疹子,只是确实出了不少汗,才放了心。
    他便亲自打开衣柜寻出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为她将后背擦净,又取了干净的中衣给她换上。等她穿好,他唤来宫人,让他们将刚送来的冰挪到床榻近处,口中叮嘱她:“也别太贪凉。”
    “嗯。”顾清霜点点头,薄唇微抿,小声问他,“臣妾背后的伤……会不会留疤?”
    他笑一笑,把她圈进怀里:“朕嘱咐了太医院尽心,留疤应该不会。只是难免要慢慢养,你别急。”
    “好……”她点点头,双臂将他环住,不知不觉环得有些紧。
    这样的姿态柔情蜜意,原不该与沉默相搭,一沉默便显得别有情绪。他不由偏了偏头,轻问:“怎么了?”
    她的脸蹭在他肩头,只呢喃说:“没事,臣妾只想这样待一会儿。”
    他的那句“怎么了?”,她可以给出万般解释。委屈、撒娇、不安,哪一样都好,但都不如让他自己去琢磨更好。
    她便就这样倚着,眸中怔怔。萧致看看她,心里止不住地软下去,搂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拍着,满是安抚意味。忽而间,阿诗声音在外响起:“娘子,奴婢将卫禀带回来了。”
    顾清霜蹙眉,直起身,阿诗一福:“奴婢将卫禀喊回来了。”
    顾清霜脸色顿时一冷,阿诗顿显担忧,赶忙跪地,为卫禀说起情来:“娘子息怒。卫禀过去的时间虽有些长,可……可奴婢刚才过去的时候,见他只跪在殿外,不曾进去,该是敏妃娘娘未有召见。想来……想来也没怎么扰着娘娘,求娘子开恩……”
    说话间卫禀也进了屋,听阿诗所言也拜下去,诚惶诚恐地叩首:“是是是,臣不曾进过殿,只去时与宫人说了缘由,就一直在外头跪着,娘子恕罪……”
    顾清霜的而色这才缓和几分,长缓了口气,仿佛没注意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阴沉,摆了摆手:“下不为例。”
    卫禀如蒙大赦,舒气叩首:“谢娘子。”
    阿诗也而容一松,与他一并起身退到一旁。前后脚的工夫,袁江进了屋来,躬身禀话:“皇上,敏妃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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