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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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又因为他这句话而重新懵住,他扶着她起来,又扶她坐回去。
    而后他站在她面前问:“你这么偷偷摸摸地寻书,有多久了?”
    赵瑾月躲避着他的目光,声音低到难以听见:“不记得了……”
    看来有很久了,至少该是从他登基之前就已开始。
    沈晰叹了口气,自己也坐了回去,把桌上的那本书往她面前推了一推:“这书翰林院又不是没有,你大大方方地让他们送进来就是了。你从前是太子妃,现在是皇后,怎么看本书还要偷着看?”
    赵瑾月泪眼望了他好一会儿:“可这是政书……”
    “又不是反书。”沈晰嗤笑,“再说,你就是想看反书,好奇究竟写了什么,跟朕说一声也不是不能看。”
    那些书他自己都看,从当太子的时候就看。有些反得很正经,有理有据痛斥朝廷,有些则不太入流,都是拿来煽动百姓的打油诗什么的,也挺有趣的。
    赵瑾月又木了会儿,忽地笑出了声。
    那声音发着虚,听起来很空洞,带着些许自嘲,大有些凄凉的意味。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活得很可笑。
    他是她的夫君,但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想法。虽然这一点她早已意识到了,但今日,她突然有了种恍悟之感。
    她一直以来,究竟在过什么糊涂日子?她所信奉的、所坚持的、所紧张的、所担忧的……没有一种和他一样。
    她突然不怪他了,或者说,她不怪婉贵妃了。
    她近来总是在想,如果没有婉贵妃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现在看来,没有婉贵妃也一定还会有别人。
    因为她这个正妻,跟他真的不是一路人。
    “臣妾担惊受怕了很久……”她哑笑着摇头,“臣妾看不懂多少,想找人请教,却又不敢让人知道。”
    “唉。”沈晰重重地叹息,“你早该告诉朕的。”
    皇后脸上仍浮着那种自嘲的笑意,静了一会儿说:“太晚了。”
    太晚了,来不及了。
    她不知道若自己早一些看明白这些他们的关系会不会不一样,但此时此刻,太晚了。
    她长长地缓了一口气,好像呼出了一口积攒数年的郁气。
    然后她说:“婉贵妃……”
    沈晰听到她提楚怡,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紧张。她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笑了一笑:“婉贵妃人不错。”
    她低着头抿了抿唇:“脾气是难讲了些,但比臣妾大气。最重要的,是皇上也喜欢。”
    沈晰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皇后说到此处也没再接着说,复又笑了一声,浅打了个哈欠:“臣妾困了。”
    沈晰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轻松了下来。
    这种轻松不是比方才轻松,而是比他印象中每一次见她时都轻松。
    .
    回到永寿宫,沈晰将这些讲给楚怡听后,两个人一起沉重叹气:“唉……”
    楚怡神色悲戚:“皇后娘娘也太惨了……”她抽抽鼻子,“我要是皇后,别说政书了!我连春宫图都要看!什么过分我看什么!书都不能看这皇后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旁边原本正也悲痛的沈晰:“……”
    “我还要找个人专门给我画!”楚怡掰着指头数,“男女的、男男的、女女的,我都要看!都当皇后了还不能见识见识没见识过得的事吗!”
    “……”沈晰轻吸气,认真打量了她两眼,“你想看这种东西?”
    说罢就扬音叫来了张济才,跟他说:“去传画师。”
    “……不用了不用了!”楚怡赶紧摆手,然后一叠声地让张济才又退了出去,扭头看沈晰时憋得脸色通红,“我开玩笑的!我就打个比方!”
    “哦。”沈晰淡泊地抿了口茶,“其实看看也没什么不行,你有没有觉得……”
    他卖着关子拖了个长音,楚怡:“什么?”
    他勾唇一笑:“咱们花样少了些,可以先看书学学。等出了孝期,尝尝鲜。”
    ……我呸!!!
    楚怡心里疯狂吐槽。
    什么“花样少了些”!我看你就是守着孝憋不住了想看小黄书解闷儿!!!
    .
    打从这日之后,皇后真的轻松了不少。
    她倒也没有真的一举放松到随心所欲地体验生活,但在许多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她会问沈晰了。
    沈晰给她的答案她也会相信,不再向以前一样总前思后想地揣摩别的意思。
    然后,她心情复杂地发现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从前的忐忑不安都是她在庸人自扰。
    这样的转变让沈晰和楚怡都想了许多,沈晰还把五弟沈旭叫了过来,跟他重新议了议四妹的事。
    四妹在几年前和亲戎迟,他从那时起就是不肯的,父皇也在临终时十分后悔,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便是让他接四妹回来。
    他在几个月前将五弟派去戎迟见了四妹,意思是即便戎迟不肯,大应也会施压,逼他们放四妹回来。
    但沈旭返京后却有些为难地禀道:“四姐心系大应,但是……并不太想回来。”
    沈旭说,在她出嫁的途中,戎迟发生了兵变,她到的时候草原已经改换了主人。新的戎迟王是个勇武又温文尔雅的人,她当了王妃后虽然多少有些水土不服,但和这位夫君相处得倒很和睦。
    沈旭去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刚满一岁,咿咿呀呀地在大帐里转悠着。四公主坐在铺着兽皮的床上坐着一双靴子,是给戎迟王做的。
    沈晰听说此事的那日颇感头疼,告诉沈旭:“这不行,父皇留有遗命,她必须回来。”
    后来皇后大病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之后的数日沈晰都焦头烂额,朝中又还有更紧要的事要他处理,这件事便先搁置了一阵。
    但现在,因为皇后的事情,沈晰的想法不太一样了。
    他还有点拿不准主意,在召沈旭前先跟楚怡又聊了聊,楚怡道:“是,我觉得你现在想得没错。人生在世就这么几十年,搁在眼前的幸福若错过了,可能也就永远错过了。”
    就像皇后一样。她现在终于松快了下来,但许多事情终究已经晚了。
    “再说,先帝想接公主回来……说到底是不愿她在塞外吃苦。”她思忖着道,“可现在她过得很好,强行接她回来她只会更不高兴。这瞧着是尽了孝,但若先帝泉下有知,不一定又要怎么后悔。”
    这样的事,谁错得起呢?楚怡并不了解先帝,但她也是有了孩子的人,她想若是她遇到这种事,一定不希望孩子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完成她的所谓“遗愿”。
    况且这事追根溯源,还是先帝先对不住的四公主。
    “由着她。”楚怡说,“朝臣要是因为这个骂你……”她说着一咬牙,“你就骂回去!骂他们迂腐!不知变通!愚忠愚孝!”
    第121章
    如此过了几天,鸿胪寺卿慷慨陈词道皇帝应该接四公主回京的疏奏里,就被皇帝御笔亲批了个:迂腐,愚忠愚孝!
    朝中一时间津津乐道,楚怡听完懵逼了一下:“你真这样骂回去了啊!”
    “那不然呢?”沈晰轻笑了声。
    十月末,楚怡产期临近,又加上天气已挺冷了,她便一天比一天更爱赖在屋里不出门。
    另一边,皇后的身子愈渐虚弱,纵使看开了心情好了也照样让人担忧。沈晰说沈济日日沉闷忧愁,柔凌也忧心忡忡地不再往太后那边去,楚怡便出主意,让他带几个孩子一道出门玩一趟。
    “也不用往远了去,到京郊跑跑马我看就挺好。早上早点出门,晚上晚点回来,让他们都疯一疯。就算第二天还是要继续为皇后的事发愁,也算是缓了口气。”她道。
    沈晰想想可以,正好这阵子朝中稍微清闲了点,偷懒一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让人分别去向几个孩子传话。
    月恒和沈沂很快就跑进了寝殿来,沈沂欢呼雀跃的,一进来就往父亲腿上爬,追问他具体去哪儿玩,能不能自己骑马?月恒则乖乖地去了楚怡那边,坐在床边矛盾了会儿,躺下去抱住楚怡的胳膊:“我不去。”
    “咦?”正在父亲腿上兴奋的沈沂转过脸,“为什么!”
    “万一母妃生了怎么办?”月恒苦着小脸转过去看他,“我要留下陪母妃!”
    “嘿,看看!”楚怡一揽她,“还是我们小月亮贴心!”
    “……”这弄得沈沂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踟蹰了一下,将脸往沈晰怀里一埋,“那我也不去了。”
    沈晰嗤笑,楚怡哈哈哈哈笑出了声:“没事,去玩,你们都去,母妃这儿没事。再说就是真的刚巧那会儿要生,也不能指望你们帮忙啊!”
    除了太医产婆还有帮着打下手的宫人们,谁都帮不上忙。
    平心而论,沈晰留在旁边都是添乱。
    ……只不过她从心理上需要他在这里添乱。
    是以两日之后,沈晰就带着一群孩子一道出了宫。其实他心里也不太踏实,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嘛,谁知道楚怡会不会刚巧就发动了?
    可话说回来,这些天她都可能随时发动,让他把一切事情扔下都守着她本身也不现实,该做的事情都还得做。
    但他这些天都在尽量把能搁在一起料理的事情放在一起解决,这样事半功倍,等她生孩子时、还有坐月子的时候,他就可以空出更多时间来陪她。
    譬如这天带自家孩子们去玩,他就还下旨传了几个兄弟家的孩子。孩子来了当爹的自是要同来,他们一干兄弟也早该这样一道走走了。
    皇帝带皇子公主们到了京郊山下的时候,四周围都早已戒了严,该来的兄弟大多都已到了。但不出所料,老三沈晖没来。
    沈晰暗自笑了声,走上前去,众人都上前见礼。他随口问五弟沈旭:“你三哥呢?”
    “……三哥一早去向母后问安了,大概迟些过来。”沈旭道。
    沈晰点点头,没做置评,心里却揶揄说怎么的,还要给母亲留个遗言不成?你可别给母后皇太后添堵了。
    如此过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沈晖才姗姗来迟。此时一群孩子已经玩成了一团,大些的无论男孩女孩都骑马去了,年纪小的在附近捉迷藏。
    一众当父亲的着人支开了桌子,饮着酒等烧烤。沈晖下了马上前向沈晰见礼,沈晰侧首看了他一眼:“你儿子呢?”
    他的旨意里是召孩子们来玩,沈晖却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沈晖整个人瞧着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去年中秋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睦亲王,此时却已消瘦得不像样,神情萎靡而不安。
    听到皇帝张口就问孩子,沈晖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皇上。”他的声音里有点克制不住的轻颤,“孩子们都还小,臣……”
    皇帝淡笑了声,沈晖立刻止音。
    沈晰仰首将盏中的两口余酒饮尽,睇了眼同坐的几位兄弟:“你们先喝着。”又交待惯来最是交好的老四,“你照应着些。”
    说罢一扶沈晖,自己也起了身:“一道走走。”
    宫人们都识趣地没有跟着,两个人沉默的走了好半天,直至孩子们的笑闹声听不见了、饮酒的兄弟们也看不着了,沈晰才开了口:“这一年,你日子不好过。”
    沈晖没有开口,漠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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