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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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时几不敢信,定睛再瞧一瞧,就连心跳也乱了。
    天还没亮,殿外月明星稀。皎洁的月色之下雪片尚自纷飞,大雪之中依稀跪着一个人。
    内殿与他相隔逾几丈距离,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看出他头上、肩上都早已被雪覆住了。这样的一幕,虞锦几十年里也就见过那么一回。
    她的心跳不禁漏了两拍,手里刚舀起的一勺红枣山药粥也顿住,木然回不过神。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僵硬地看向邺风,嗓音在震惊中变得沙哑:“那是……楚倾?”
    邺风略点了点头:“是,元君依陛下所言,在外跪了一夜。”
    虞锦倒吸着凉气倚向靠背。
    怎么偏是这一天!
    顾不上多想,她起身向外行去。邺风懵了一瞬,见她穿这身寝衣就往外走,忙出言喊她:“陛下!”
    她却无甚反应,邺风左右一看,抄起狐皮斗篷追去,在她迈出殿门时,斗篷终是稳稳罩在了她的身上。
    寒风裹挟急雪在眼前扑簌不停,虞锦每走一步,心跳都变得更乱。
    多年来困扰她的梦境中的烦乱在这一刻好像汇聚在了一起,让她暴躁又无力,无力里又生出些奇妙触感。
    她想试试改变这一切。
    或许她做点什么,那场没完没了的梦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着魔似的一步步踱向他。
    近了一些,她注意到他连眉间都凝着霜雪。
    再近一些,她看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
    那是手被冻裂留下的血痕,染在厚毯般的白雪上,像是落花的残瓣。
    离得还有两步远时,他终于察觉到了有人临近,恍惚地缓缓抬头。
    虞锦的心跳又漏了两拍。
    那场梦出现了太多次,每次又都牵引着她去回忆接下来的事情,是以她已牢牢记住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张口就说:“陛下,君无戏言。”
    当时的她已恨楚家恨到了极处,这句话在她心底燃起了一阵无名火,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想,他这一身傲骨真是磨不去的。
    于是她跟他说:“自然,君无戏言。”
    她说:“朕让他们多活六个时辰。”
    接着,她便当着他面下了旨,赐楚休与楚杏喝了断魂汤。
    断魂汤是味慢毒,自毒发算起,要六个时辰才会断气。六个时辰间会受尽折磨,极尽苦楚而死。
    她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去上了朝。
    楚倾终是崩溃了。在她离开后,他强撑起身,一头撞向她殿前的石阶。可他的身子已太虚了,这一碰未能让他碰死,只让她更着恼于他的傲气。
    是以待得下朝回来,她就说:“断魂汤还有吧?趁没放凉,让元君暖暖身吧。”
    那一世,他便是这样死去的。
    虞锦打了个激灵。
    她想跟自己说“楚家人不值得同情”,但大约是在二十一世纪经历过一段人生的缘故,她现下回忆这些,多了些旁观者的感觉。
    再加上现代价值观的“干扰”,回看那样杀伐果决的自己,她竟有点不寒而栗。
    深吸一口凉气,虞锦定住神思,又往前走了两步。
    那双空洞的眼睛又抬起几分,视线定在她面上。
    薄唇翕动,他虚弱的声音穿过她混乱的心跳,一字字击进她的耳中:“陛下,君无戏言。”
    女皇复又长声吸气,一咬嘴唇,开口回道:“自然,君无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
    见惯了男主是混蛋,第一次写女主是混蛋还真有点小激动呢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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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楚休
    “朕不杀楚休和楚杏。”她居高临下地睇着楚倾,他好似反应了半晌才听明白:“谢陛下。”
    说着他艰难下拜,虞锦刚要着人扶他,就见他忽然浑身一松,一头栽在地上。
    “元君!”虞锦骇然,匆忙招呼宫人上前,“扶他去侧殿!”
    又吩咐邺风:“传太医来!”
    周遭便一下子忙乱起来,宫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搀扶,可楚倾个子又高又晕厥得彻底,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将他送进侧殿。
    虞锦自也回到了殿中,邺风怕她受凉,赶忙上了盏姜汤来给她驱寒。她喝了几口、又瞧瞧侧殿里的元君,也没胃口继续用早膳了。
    这叫什么事儿。
    但凡让她再早回来一天,她都可以直接避免这些事情,现在这不是戏弄她么?
    虞锦头疼地揉起了太阳穴。
    她得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办才好。
    她不能让这个楚倾再在她的梦里纠缠不清,更要紧的是,这件事影响的还不止是她的梦境。
    上一世由于对楚家忍无可忍,她对整件事情都处理得太急。早早地下旨诛灭了楚家满门,刑部那边的罪证却查得不够齐。楚倾与楚休、楚杏又都死得“惨烈”,这一切都成了她的话柄。
    帝王的这些“话柄”多是通过史家的记载呈现,说来那都是身后事,她原本可以不知道,可她带着记忆投了胎。
    她投胎的时代与大应朝在同一时空,于是她从书上读到了这段“历史”。史书上竟颠倒黑白,将楚家描述成了冤死的忠臣,而她成了冤杀忠臣的昏君。
    “虐杀”这兄妹三人的事更成了她的黑历史,前前后后结合起来,让她挨了近千年的唾骂。
    这不能忍!
    后牙根直磨,虞锦愈想愈是面色发沉。
    这历史,她非改不可!
    应该也不太难,因为让她遗臭万年的整件事情其实也不过两个要点:一是她当时在楚家的事上确有些被情绪左右,自己心下清楚楚家不是好人,就早早地把一家子办了,却没等刑部将罪状罪证整理妥当,给人留了话柄。
    ——这回她等一等,都查实再说便是。
    二,便是楚倾死得过于惨烈,实在容易让人大书特书渲染悲情。
    ——那这回她跟他好聚好散,待得楚家的一切都查明白她也不杀他。把他送进冷宫,但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吱呀”。
    侧殿的门声一响,扯回了她的神思。
    她抬眸看去,是两位太医从侧殿中出来了,上前向她一揖:“陛下。”
    “怎么样?”虞锦开口才发觉自己情绪没调回来,这话听着都在磨牙。
    两位太医都打了个寒噤,相视一望,官位高些的那个小心回话:“元君倒未见有什么别的大病,只是……受冻受得厉害。高烧还罢,慢慢总能退下来,但是腿上……”
    太医顿了顿,声音放低:“便是医治妥当,也难免留下病根;若是医治不妥,怕是……”
    怕是就废了。
    太医的话到此顿住,也不说怎么治。虞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治与不治全凭她一句话。
    “治,好好治。”女皇启唇,“这些日子就先让元君在鸾栖殿养着,有什么事你们直接来回朕。”
    “诺。”两位太医得了准信儿,可算安了心,朝她一揖就告退回了侧殿,着手医治。
    女皇慢悠悠地又揉了会儿太阳穴:“邺风。”
    邺风上前半步,她抬了抬眼皮:“你去把楚休和楚杏找来吧。”
    .
    冬夜凄清,浣衣局早在天亮之前就开始了劳作。掌事宫侍执着鞭子四处巡视着,谁若动作满上一点,鞭子立刻就打下去。
    于是惨叫声不时会响起,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十四岁的少年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干着活,过不多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他下意识地抬眸扫了眼那扇破旧的院门。
    “又偷懒!”掌事怒喝随之响起,鞭子划过空气的声音同时袭来。
    “啪”的一声,楚休在剧痛中满目花白,牙关却将惨叫咬住,只发出一声不适的鼻息。
    他再度朝院门的方向看去,那边终于有了动静:“邺风公子,您这边请。”
    那声音如他印象中一样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出的名字令院中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去。
    连掌事的够顾不上他们了,定一定睛,疾步迎至门口。
    “邺风公子。”掌事的低低一揖,邺风迈过门槛便定住脚,目光淡淡睃过满院。
    或是因为浣衣局中过于简陋萧条,他一袭银白衣袍显得分外风姿俊逸。
    没有人敢吭一声。对于宫中的绝大多数宫人而言,深得女皇信重的邺风都更像一个传说,据说连颇得圣宠的贵君都要敬他三分。
    他实在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既然来了,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却见离院门不太远的地方,楚休缓了缓背上的伤痛,径自站起身来。
    “你是来找我的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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