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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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是一夜没睡,当下终于阖了阖眼,倚到靠背上歇息。
    张昌静静等着,不过多时,那双眼睛又重新睁开:“皇上顾念宸妃,下了朝必定会再去永信宫,本宫也会去看一看宸妃。”
    张昌衔笑拱手:“下奴静候娘娘成事。”
    德妃的笑意也更浓了,嗯了一声,摆手让他退下。
    她要去见宸妃,但要仔细想一想,那些事要如何开口更好。
    她不能逼疯宸妃,宸妃原就是个狠角色,一旦被逼出了困兽之斗的劲力就不好了。
    再者她也不能让皇帝觉察什么。天子的疑心没有人能承受得住,她送到皇帝耳中的每一句话都要极度小心,要够体面。
    体面。
    德妃想着这两个字,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天子宫嫔当然要不失体面,宸妃也一直是个体面人。
    但现在,她大约是体面不起来了。
    那一定很有趣。
    皇帝会短暂地对她的失子之痛感同身受,对她更好、百依百顺。但后宫之中的美人儿这么多,无一不等着用最完美的模样侍奉圣驾,皇帝对宸妃的这份心疼势必持续不了多久。
    她就等着看便是。等着看宸妃无法自持的情绪一点点消磨掉皇帝的爱意,等着看宸妃一步步走上和昔年的佳惠皇后如出一辙的路。
    德妃又舒出一口气,便扬音唤了宫女进来,服侍她更衣梳妆。
    “挑一身素简的衣裳来。”她道。
    这样令人难过的时候,不宜穿得过于艳丽。不然她真想穿一身浓墨重彩的华服,庆贺这样的大好时刻。
    .
    小两刻后,嫔妃们听闻延芳殿四周围的禁卫军撤了些,又闻玉美人已进殿探望,便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往。
    延芳殿的寝殿很快便热闹起来,与夏云姒交好的几人自都到了,关系尚可的、乃至不太好的也来了许多。人人都想在皇帝面前向这众妃之首一表关心、也瞧瞧六皇子到底情形如何。
    于是皇帝下朝时一进殿门,就被这满殿的人惹得皱了下眉头。但他也不至于直接转身离开,仍往里走去,随口命众人眼里:“都坐吧。”
    说着已走到罗汉床前。他的视线原完全落在夏云姒面上,她一夜没睡,面容憔悴得紧,看得他一阵心疼。
    但不及说话,他又注意到了罗汉床近处正免礼起身的几人。
    燕妃没在,但贤妃、德妃与和妃都到了。
    皇帝不禁多看了德妃一眼,才神色如常地坐到了宸妃身边,关切道:“宁沂如何了?”
    夏云姒满面泪痕,疲乏不已:“还没醒。”
    屋中一片安静。
    皇帝叹了声,声音更显温柔:“太医会勉力救治,你不要太过劳心,两个孩子都还要靠着你。”
    夏云姒对他这话置若罔闻,目光空洞地望着旁边的窗棂,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弥漫出来:“臣妾只恨不能替他中毒……他还那么小,如何承受得住……”
    她一壁说着,被他攥着的手一壁无意识般地掐紧,直让他觉得虽然六皇子的事是假的,可她的心神不宁却是真的。
    是那在暗处蛰伏的人让她不安了。她一夜未睡都是在想这件事,她在想若那人真对孩子动了手该如何是好。
    他一时便也顾不得被她掐出的痛感,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
    “阿弥陀佛。”旁边有人念了句禅语,众妃皆看过去,皇帝只仍望着宸妃,眼底却微不可寻地一跳。
    众人就见德妃上前了两步,满脸的慈悲与无奈,喟叹声充满关怀:“六皇子一贯活泼可爱,宸妃妹妹慈母之心,自难以承受这样的事情。”
    夏云姒纹丝未动,目光依旧空洞地注视着窗棂。
    没有人能看清她眼中的情绪,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刻里,她空洞的眼中有浓烈的快意与阴冷迸发。
    只听德妃又静静道:“只是皇长子与六皇子一贯也是亲近的,乍闻这样的事,连宸妃妹妹都受不住,皇长子年纪尚轻恐怕更难免受惊。”
    说着又是无奈的一声悲叹:“依臣妾看,六皇子虽需太医勉力医治,但也莫要疏忽了皇长子才好。还请皇上着人开导一二,也暂且另寻人来照顾。免得宸妃妹妹心力不支之下还要硬撑着为皇长子分出两分神,也免得皇长子心有余悸却无人问津,无端受了委屈。”
    夏云姒羽睫轻垂,简直想直截了当地报以一声冷笑了。
    这话说得可真体面。若不是早已摸清了原委,她都要被她打动。
    只可惜,现下知悉原委的不止是她,连皇帝也存了疑虑。
    她便淡漠地转过头,抬眸望向德妃:“皇长子的事,不劳姐姐费神。”
    她要德妃觉得她不肯轻放皇长子这颗棋,德妃才能跳得更加厉害。
    第125章 交战
    四目相对, 二人平静的神色之下皆有唯对方才懂的敌意迸发。
    贤妃在旁淡道:“德妃姐姐想得周全,但皇长子恐怕不愿离开宸妃妹妹吧。”
    德妃喟叹摇头:“当下却不是能只依着性子来的时候。再者六皇子的事来得猝不及防,谁也不知是哪里出的错,万一下一次险情惹到皇长子身上可怎么好?佳惠皇后在天之灵可还瞧着。”
    “佳惠皇后在天之灵”被搬出来, 谁都要紧两分心弦。贤妃就只得讪讪闭了口, 看向夏云姒,而夏云姒看向皇帝。
    他只看着她, 又是坐在床边,旁人谁也瞧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看得清楚。在德妃的一字一顿间,他眼底已一分分冷了下来, 变得一片淡漠,一如她所期待的那般。
    帝王的信任啊, 便是这样不堪一击。
    一点点子虚乌有的指摘就足以在他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种子一旦生根发芽, 多年的信任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瓦解了, 德妃多年来的好名声更不值一提。
    她便令眼底的情绪更加温柔了,凝视着他,一分分透给他委屈与不安。面上又强撑着一份隐忍,平平静静地开口道:“德妃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而方才她还在不无生硬地反驳说皇长子的事不劳德妃操心。眼下的这句话听来, 多像她已无力应付这样的步步紧逼。
    夏云姒只觉手被他攥得一紧,接着,他看向德妃:“那德妃觉得, 让何人照顾皇长子最好?”
    他的话没什么情绪, 在此时此刻将“喜怒不形于色”诠释得淋漓尽致。
    宸妃侧眸看去, 德妃似是凝神认真想了想,继而福身:“皇长子身份贵重,不是谁都有资格抚养的,臣妾觉得不妨先交给太后,祖孙间最是亲近。”
    夏云姒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跳。
    德妃果然还是沉得住气。
    皇帝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德妃:“太后?”
    “长乐宫倒是个好去处。”夏云姒轻轻开口,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顿了一顿,她疲惫的声音听上去轻若蚊蝇:“只是……太后自五皇子夭折后,身子便大不如前,一年里总有三四个月病着。宁沅纵使懂事也总归还是小孩子,恐怕难免让太后操心。”
    她说着长声叹息:“宁沂之事也请皇上暂不要告诉太后,太后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德妃没有反驳她的话,紧跟着改换棋路:“宸妃妹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那劳烦太妃便是,太妃们多是喜欢孩子陪伴的。譬如先帝的宣太妃、成太妃,都生养过,现下身子也还康健,想必能照顾好皇长子。”
    夏云姒阖上了眼,面无表情,轻垂的眼睫舒下一片无力。
    她只轻声道:“臣妾听皇上的。”
    纵使他贯会粉饰太平、息事宁人,此时也不会忍心让她难过。
    他当然不会忍心,在他眼里,她在他解释过后便已知道这是安排好的一个局,依旧在一夜之后熬成了这样心力交瘁的模样,一是因他与宁沅最初一起骗了她、让她好生受了场惊;二便是因她这一夜都在翻来覆去地想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他知她记挂孩子,又愧疚于自己瞒了她,如何还会在此时将孩子带离她身边?
    她闭着眼睛静静等着,不过多时就听他说:“宁沅正惊魂未定,不好此时再让他经什么波折。此事再议吧。”
    德妃刚要开口,他就又续言:“你们也先都回去,让宸妃好好歇一歇。”
    满屋宫嫔对望一眼,都只得施礼告退。夏云姒淡看着她们如潮水般向殿门口退去方才还处处是人的寝殿转瞬归于平静,长声吁了口气。
    皇帝伸手捋过她的鬓发,眼中尽是怜爱:“还是让你心神不宁了。若早知如此,朕必不答应宁沅的主意。”
    她抿着笑,摇一摇头:“这种事确是出不得错,否则臣妾与孩子们都更危险,皇上是为臣妾好,臣妾明白。”
    他不做多言,叹一口气:“只是德妃……”
    话语到此顿住,她看得出,他眼中有些挣扎。
    德妃到底贤名远播,又是头一个跟了他的,比佳惠皇后和他大婚都要早上一年。这么多年下来二人纵使没太多情分,也的的确确绕不过去那一句“相伴多年”,眼下的情形他自不免让他觉得意外又为难。
    夏云姒也并不催促什么,反顺着她,温婉而道:“经了方才一道,臣妾愈发不觉得是德妃姐姐了,皇上莫要为难。”
    他眉头微锁,看一看她:“为何?”
    她说:“若按皇上所言,那背后怂恿宁沅戕害手足之人是想一举两得——一边是要除掉宁沂,一边又想将宁沅揽到自己手中,那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说着语中一顿,“德妃姐姐方才却全无自己抚养宁沅的意思,只提及了太后与太妃。可不论太后还是太妃,年纪都不轻了,现在或能抚养宁沅些时候,可待得事情过去、臣妾的精神好起来,总还要将宁沅送回来才是。”
    “所以臣妾觉得……德妃姐姐适才所言,该是真心为宁沅打算的,咱们纵使心有提防也不必草木皆兵,不能冤枉了姐姐。”
    话是为德妃说的,但一句“咱们”却在不经意间划出了远近亲疏。
    说罢她就又那样柔柔和和地凝视着他,想象着他所喜欢的贤妻模样,尽量符合那副模样。
    他沉吟了半晌,倒未与她说什么,只道:“朕再想想。你好好歇一歇,朕就在旁边的厢房看折子,你若有事随时差人过来喊朕。”
    她的神情就羞赧起来,带起些许打趣的意味:“宁沂又不是真的出了闪失,皇上不必这样担心臣妾。”
    他被她带得也露了些笑,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你好好的。”
    夏云姒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直至他的身影彻底在殿门外消失了,她才收起那副含情脉脉的神情。
    好困。
    其实她比他更清楚一切算计,心里并无那么多担忧顾虑,昨天的彻夜难眠当真是硬熬,现下困乏得闭眼就能入睡。
    她便由着自己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也不过临近晌午,莺时进来禀说:“皇上有急事要议,回紫宸殿去了。”边说边垂眸,压了几分音,“张昌也走了,皇长子殿下在外求见,您看……”
    “让他进来吧。”夏云姒浅打着哈欠撑坐起身。
    于是宁沅很快就进了屋来,上午时他也睡了一会儿,精神也恢复了些。夏云姒示意他坐到床边,问他:“去看过你六弟了?”
    “看过了。”宁沅点头,“吃得好睡得香,没事的。还有……父皇安排得也周密,他虽不知御前宫人里究竟谁有问题,但知有人不忠,便将六弟的真实情形尽数瞒住了,连樊公公也不知道,德妃那边更无从得知真相,您放心。”
    夏云姒嗯了声。宁沅小心地瞧瞧她的神色,又道:“今日德妃在殿里说的话……我听禄公公说了。”
    夏云姒抬眸看他,他锁着眉,斟酌着道:“其实让我先去太后太妃那里住些日子,也不是不行。”
    “你也瞧出她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夏云姒轻笑,“她敢打这个算盘,到时自会将事情做得体面周全,只怕你父皇纵使原本起了疑到时也说不得什么,指不准还要自欺欺人地反而信了她,倒让咱们的棋落了空。”
    德妃到底在这个位份上,又一贯是个贤良淑德的样子,私下里想说动太后太妃们将宁沅交给她全无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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