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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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不能她与顺妃斗着,却让他们在她身后遭了毒手。
    皇帝略作斟酌,便点了头:“便依你。朕会下一道旨给你父亲,让他着手去办。只是你这法子也并不能一劳永逸——现下两个孩子都还小,宦官不用也罢,再过些时日宁沅处处用宫女便不妥了,到时总还是要将宦官用起来。”
    “臣妾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但走一步看一步吧。坠马这样的事再来两三回,臣妾只怕他们都等不到非用宦官不可的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弱下去,听来无比疲乏。
    他又在她耳际吻了一吻:“别太担心,朕也会好生保护他们。”
    她轻轻应了声嗯,紧绷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她向后倚了倚,靠在他怀中,迎上了他的吻。
    适才她是想让他觉得她“为母则刚”,但现下他既已答应,她便要他觉得她还是乞求他怜惜的。
    .
    是以翌日一早,皇帝着人传了口谕出去,让夏蓼着手去办此事。
    夏蓼历事颇多,一听这旨便知别有隐情,当即着人进宫直接问了夏云姒的意思,夏云姒只将宁沅出事的事如实说了,略过顺妃的纠葛未提。这也足够让夏蓼摸清轻重,于是只消三日工夫,二十名婢女就一并送了进来。
    十二人放在宁沅身边,八个守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宁沂。他们身边原本的宫女宦官尽被顶替,只有乳母还留着。
    夏云姒便也宝相庄严地告诫了乳母:“如是遇了要你们自己拿主意的事,你们都给我想明白了——我夏家进来的人我都知根知底,若两位皇子有什么意外,我头一个怀疑的自就是你们,你们想清楚你们是否犯得起糊涂!”
    几个乳母都被嚇得脸色惨白,惶恐下拜:“奴婢断不敢做愧对娘娘与殿下之事。”
    夏云姒点一点头,摆手让他们告退。
    经次一道,她身边本就极难让人插手的一众人马更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头的宫人也难以再“凑巧”靠近,不论于孩子还是她都更加安全。
    而对后宫旁人来说,这瞧着自不免像夏家权势滔天,竟这样将人手铺进了宫中。
    在有心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样的话极易传开,夏云姒自与皇帝开口时就知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仍会开口不过是因觉得自己承受得起,如今议论当真起了,也就不会在意。
    庄妃听闻后却大有些担忧,专程走了趟延芳殿,见她坐在罗汉床上读闲书,就锁着眉头叹气:“你倒还沉得住气,外头的那些议论你可别说你没听说。”
    夏云姒抬一抬眼皮:“听说了。可姐姐要我如何?是流言要紧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危要紧?”
    “自是孩子们的安危要紧。”庄妃这样说,跟着却又是一喟,“可夏家势大人尽皆知,你总该添几分谨慎——不说旁的,便说昭妃提起的那‘妖妃祸国’之语,你当宫中就当真没人提了么?”
    夏云姒轻松笑笑:“姐姐您瞧,这不可见我不论做什么,宫里都会有人照样议论那些?那我更不需理会了。”
    庄妃拿她这脾气没辙,暗瞪半晌,只又说:“但只怕并不是寻常议论——昭妃那日之言,我听着倒不像信口编的,你可仔细宫外还有个覃西王盯着你。”
    “那他要盯着我,我也没法子啊?”夏云姒又笑了声,终是将书放下了,“姐姐也听听我刚经了什么事再说。”
    说罢,她便将从宋婕妤处听来的事与她说了个大概,庄妃听得愕然:“……可当真么?”
    夏云姒摇着头:“虚实暂还不明,且先摸索着来吧。我这两天,倒在思量另一件事。”
    庄妃:“什么事?”
    “姐姐您说……”夏云姒衔起笑,“若顺妃当真是作恶多端,却都是撺掇旁人去做、自己作壁上观,那这回宁沅遭人暗算,您说……”她美眸一转,“您说眼下对宁沅出手的,最有可能是谁?”
    庄妃听得有些茫然,不解其意地懵了一会儿,又倏然恍悟:“你是说……”
    夏云姒莞尔点头。
    在这个局里,最有可能被撺掇的非燕修容莫属了。
    她本也在算计储位,连宁沅都察觉了,顺妃岂会不知?
    这样的贪欲放在明处,简直就是送出去软肋给人利用。
    不过她可不想这就与燕修容掐起来,一则宋婕妤所言还需探探虚实,二则若是真的,她们相争也不免让顺妃渔翁得利,那又何必?
    她想找个法子,让燕修容与顺妃掐起来。
    没有什么比反其道而行之来得更好。
    第101章 对弈
    宫中之事说来复杂, 但再复杂的地方,总也有简单之处。
    譬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在宫中就极为好使。
    宫中的宫人各不相同, 有些家境尚可,但穷得过不下去才进宫的也大有人在。这样的宫人, 其中许多都愿意舍出一条命去给家里换钱。
    譬如吴子春就是这样, 五百两黄金对他家中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数目, 他便什么都豁出去了, 甚至连背后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 就在这金子的诱惑下禁不住地入了局。
    而这五百两黄金的数额, 大抵是因为事关皇子、背后之人过于看重此事才出得如此之高。实际上为了五两黄金就能去卖命的,宫中也大有人在。
    “也出五百两黄金。”夏云姒着手安排的时候,却也说了这个令人瞠目的数额。
    小禄子听得咋舌, 躬身笑称:“娘娘着实大方。若不是实在惜命, 下奴都想这差事了。”
    “谁又不惜命呢?”夏云姒慨然淡笑,“我也知道远不需这么多钱也会有人愿意卖命, 可这实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买人的命还讨价还价,她亏心。
    比辱骂神佛更教人亏心。
    小禄子便领了命告退, 不过多时就寻得了合适的人手。
    他没有直接见那宦官,将人约在了行宫外的一处茶楼里,交待事情的时候一直隔着一道屏障, 说完就从屋后的窄门直接离开了, 只将订金留在了那里。
    这便是夏云姒所想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背后究竟是不是燕修容都不要紧, 这一计都仍可以用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那日,夏云姒恰没什么事情,皇帝又忙于政务,她就将庄妃请来了玉竹轩中,与她安然下起了棋。
    庄妃执黑、她执白,两个人下了半晌局面都很温吞。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夏云姒望了眼窗外的午时阳光,凤眼微微眯起:“差不多到时辰了。”
    与此同时,从尚食局中端出来的午膳正送往宫中各处。
    不论在皇宫还是行宫之中,主位娘娘们宫里都大多设有小厨房,并不从尚食局传膳,唯独顺妃是个例外。
    她素来不喜奢侈,觉得专设一小厨房反倒麻烦,便一直与众人一样从尚食局传膳。
    众人夸她贤德之余,也知她这是有这样做的底气——说到底,她并不得宠,膝下的皇子也不像嫡长子那样惹眼。没了这两眼或许即便执掌宫权也不够风光,但亦不会遭人嫉恨。她又素来待人宽和,谁也犯不上害她。
    于是便见两列宦官齐齐地捧着食盒进了顺妃的院门,她身边的大宫女倒也谨慎,见其中有个面生的,便拦了一下:“我从前没见过你。”
    那宦官躬身笑答:“下奴是新拨到尚食局的,今儿起才开始负责顺妃娘娘的饮食。又碰上先前呈膳的一位告假了,便由下奴来送。”
    类似这样的事倒也有过几回。虽说侍奉主位宫嫔的人马即便是在六尚局中也该是固定的一波,但宫人也是人,有个小病小灾在所难免,自就只能找人顶替。
    那宫女便让了开来,招呼他们将膳端去侧屋,要从食盒里取出放到托盘上才好端进去。
    檀木棋盘上,一颗白子缓缓落下。冰凉的石质棋子落出稳稳一响,夏云姒笑说:“姐姐请。”
    庄妃沉吟了半晌却开了口,话一出来,便可知她方才的沉吟与眼前的棋没什么关系:“你这回……可是冲着三皇子去了?”
    夏云姒悠然摇头:“稚子无辜的话说多了也腻,可算计小孩子有什么意思?能直接冲着本尊去,当然是与本尊过招更有意思。”
    顺妃院中的西屋里,珍馐美味已一碟碟在托盘中盛放妥当,遂有宫女鱼贯而入、端起托盘又鱼贯而出,向着正殿去了。
    庄妃迟疑着又落下一枚黑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宋婕妤是诓你的呢?一旦顺妃真有了什么不妥,岂不就……”
    “这我知道。”夏云姒抿笑,旋即便也又落下一子,“所以我不会真让顺妃出事的。她与燕修容若与此无关,事情就到此为止。而若她们有所心虚,日后的万般纠葛便也算得她们自己铺出来的,怪不得我了。”
    香气四溢。
    正屋里,菜肴片刻之间就已上齐,与那精致的瓷器搭配着,在桌上倒也算得一派美景。
    顺妃一时倒没急着从寝殿出来——依着规矩,桌上的菜都还需她身边的宫女验过才可,哪怕宫中并无人会害她,也不可漏了这一步。
    就见两名宫女上了前,一个端着小碟,从盘中夹菜搁入小碟之中。另一人轻挽衣袖,执着银针逐一验过。
    两人做这事都做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从未验出过什么,不免有些松懈。
    然而在验过一道点心后,那执银针的宫女正要换一根针再验下一道,目光往银针上一定,却倏然面色大变。
    “这——”她惊吸冷气,几乎喊出声来。另一位抬眸一看,顿也往后一个趔趄。
    ——银针的顶端堪堪黑了一截,不用多问,十有八九是砒霜所致。
    二人面面相觑,明明都已是历过许多事的老资历宫女,却硬生生反应了良久,才疾步向屋中行去。
    玉竹轩里,庄妃抿着笑,又落下一子。
    她瞧出来了,其实棋盘上这先行一步的黑子已显了颓势,后走的白子步步紧逼,更似乎将黑子的一切路数都算在了其中,杀势极猛。
    她一壁端详着棋局,一壁斟酌着问:“可总是宋婕妤所言都是真的,你就确信如此便能让顺妃与燕修容斗起来么?”
    她想以夏云姒一贯的本事该是有十二分的把握的,之所以有这样一问不过是为求个心安。
    可夏云姒摇了头:“我并不确信。”
    庄妃一怔,就见她闲闲地再度放了颗白子上去,口中道:“有两样结果,哪一样都有可能发生。”她说着唇角勾起笑,妩媚中透着她脸上惯见的玩味,“我倒希望她二位别是闷头一股脑地掐起来,顺妃也疑一疑我才好呢。”
    顺妃的院中,刹那间已乱成一团。
    她从未遇上过这样的险事,好似愕了半晌,又即刻着人围了尚食局,下旨严审。
    备膳的当然个个都有嫌疑,前来送膳的一众宦官亦逃不过,很快就都被看了起来,挨个盘问。
    然而不足一刻,那大宫女又入殿匆匆禀了话,禀话时脸色煞白:“娘娘……那送膳的宦官中,有个叫吴韧的……忽地自尽了。奴婢刚去看过,大约是早已服了毒……干完这事正好毒发。”
    “竟有这等事!”顺妃拍案而起,黛眉深皱。好生缓了几口气,才又做了吩咐,“平日与他亲近的人,挨个查过!”
    大宫女一福,当即领命去办,可好一番审讯,最终却没得着什么有用的结果。
    尚食局中与他共事的宫人最多只能供出他近来似乎莫名得了一笔钱,送回了远在山中的家里,具体是何人给的却不知了。
    那因为告假暂且被他顶替了这差事的宦官亦不知太多,只说吴韧给了他五两黄金,他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就应了下来。
    似乎一切,都只得终止于此。
    顺妃在殿中沉默良久,殿中的一切便也都随着她安静。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心中挣扎了半晌的大宫女才犹豫着上了前,唤了她一声:“娘娘……”
    顺妃抬了下眼皮。
    “娘娘您看……”大宫女心有余悸地睃了眼外头,“您看这路数……与皇长子那边刚出的事,是不是如出一辙?”
    都下了血本,都让人查不下去。
    皇长子那边的事是她让人拿捏着分寸一步步安排了许久、一点点怂恿着燕修容办的。
    她原本只是想激出燕修容的野心,让她动手,等着她出手之后便可一石二鸟,将她与夏云姒都除掉。
    燕修容将事情办得如此“漂亮”,却是她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燕修容竟有本事让人查不出端倪,一石二鸟的算盘落空之余,她也对燕修容多了几分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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