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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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有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爸爸抽菸。
    记得他那时候问他。
    『爸爸,菸这么臭,你为什么还要吸?』
    爸爸看见他走过来,吐出一口菸后便立刻把菸熄掉,转身抱起他走进室内。
    再更大一点,他听到了一种说法,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在感觉人生什么事都做不好的时候。吸菸是唯一最简单的事情了。
    他想起那时候看着一团烟雾,一瞬间像是盖住了空气一样。
    菸,也许能帮助人盖掉那些他们不想看清的东西。
    而他一直以来,习惯含着未点着的菸,只是想在感到迷茫的时候,想起爸爸。
    那是他寄託思念的一种方式,只有那样做,内心才会平静下来。否则没有其他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褚凡找不到任何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穆楠的身影。
    难道他真的把这个人当作恋爱对象在看吗?他不肯相信,对他来说穆楠应该是更近于兄弟、长辈晚辈的角色,他很看重他,对他来说甚至能称得上是尊敬的对象。
    他相信尊敬和爱是不一样的东西。
    盯着眼前点燃的菸,细微的火光在前端燃烧,一丝丝的细菸向上漂泊。
    他的嘴唇凑近,小小地吸了一口,烟雾瞬间窜进了肺部,他不习惯地猛烈咳嗽,最后有些慍怒地把菸蒂丢在地上踩熄。
    搭上来临的公车,他努力去忽略自己紧张的心情。
    "哥你在家吗?"
    "快到家了,怎么了?"
    "我要拿东西给你"
    "那我在一楼等你"
    没有再去看手机,他看着盆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送礼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吗?
    他要怎么开口才好,怎么样送才不会显得奇怪?
    以前从没想过的问题,当意识到的那个瞬间,便会排山倒海的到来,把自己吞噬掉。
    公车到站的时候,褚凡甚至想着,要不继续坐下去,跟他说"我传错了",直接回家吧。没错,直接回家倒也是个好选项。
    努力拋开刚才方可亘说的话,他要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他冷静下来,这件事会就这样过去。他没有喜欢穆楠,他只是很敬重这个对象。
    下车时他一下就看见了站在远方的穆楠,对方挥了挥手,他也举起手走过去。
    没错,保持冷静,这才是他平常的作风,没有任何事会动摇他的情绪。
    他只要一直做一个冷漠的人就好。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这个给你。」
    他恢復脸上的冷淡,将手中的提袋递给穆楠。他接过一看,发现里面是盆栽时惊讶了一下。
    「很漂亮耶,送我的?」
    「今天和学妹去逛街的时候看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在种这种小盆栽的啊?」
    「上次在你家有看到,里面有附怎么养殖的说明。」
    「谢啦。」
    穆楠的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袋子里的爱之蔓,看起来很是喜欢。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神迟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你刚去哪?」
    「我去看房子,想要尽快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我们的租约刚好到今年年底而已。」
    「结果有找到吗?」
    他摇摇头,从背包拿出一叠简章介绍,当他抬起头褚凡现在才看清他的脸,茶色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摆动,显得有些纷乱,他的薄唇微微扬起,细小的脸在光的反射下轮廓更加明显。看起来应该是跑了一天,神态略显疲惫。
    「市区的房价真的好贵啊。」
    「明天周日我打算再出去找。」
    「副社长知道吗?」
    「我跟他提过了,虽然他说不用那么急,」
    他的双眼沉下,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神,让人猜不透心思。
    「但我还是想尽快搬出去,不能再麻烦他了,听说他们已经找好房子了。」
    褚凡感觉有什么话卡在喉咙,盯着他的脸让他觉得无法思考,脑袋完全陷入了混乱。
    在他的理智压抑之前,语调便从嘴边偷溜了出去。
    「要不要来跟我住?」
    低头对上穆楠的双瞳,他才意会过来自己说出了什么话。
    「不是、我住的地方其实满大的,我是租两人房,所以就算多一个人房东也不会说话。」
    「只是说说而已。」
    在穆楠眼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褚凡这样慌乱的样子,平常看起来总是一脸成熟稳重,被认为超龄的少年,原来也有这样慌张的一面?他赶紧改口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爱。
    褚凡看着他沉默不语,想着自己实在是太过失礼,没有经过大脑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知道对方是同性恋还刻意跟他这样说,某种程度上会不会很不尊重他?
    他很害怕穆楠因此生气,他不是有意要这样说的,只是看他很苦恼,他想要帮助他。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自己能帮上忙的,他希望能够给与他所需要的。
    只是不想看到他的眉间紧蹙。
    叹了口气,好好向他道歉吧,就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希望能够蒙混过去。
    「你那里真的可以吗?」
    「嗯?」
    穆楠一脸认真的模样看着他,像是真的在考虑他的提议。
    「可、可以是可以,如果哥真的还是想出去住,就当暂时借住我那也行。」
    「好像不错耶,我的行李也不多。」
    「可以吗?我会分担房租的,就当是短暂让我借住一下,找到房子我就会搬出去。」
    褚凡半推就之下最后点点头,只要答应一声就能解决他的烦恼,他没有理由让自己拒绝,何况他看起来开心多了,他喜欢听他银铃般的笑声。
    回到家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这太不像他了,太过鲁莽了。
    然而他又尝试说服自己,我帮了他,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样就够了吧。
    能有被他需要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感到开心。
    /
    那晚他梦到自己躺在一大片爱之蔓里。
    手脚被蜿蜒的藤蔓绑住,动弹不得。
    正当他想拼命挣脱的时候,身体逐渐往下沉没,藤蔓像是流沙一样将他往下带,视线一度陷入一片黑暗,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公寓底下。
    这不是白松鼠公寓,他认得这里,是他小时候的家。以前家里住的也是小公寓,要一路走到五楼,他们家的备用钥匙放在门下的脚踏垫底下。
    循着记忆中的他拿起钥匙打开了门,闻到一阵飘香的味道。
    妈妈没有出去工作,但有自己做甜点拿来卖的习惯,偶尔当作补贴家用,所以上小学后放学回家,打开门都会闻到甜甜的香味,那阵子已经成了他熟悉的味道。
    『好香!我回来了!』
    『小凡回来啦,妈妈刚做好麵包,要不要吃?』
    『要!』
    他乖乖地跑近浴室洗手,外头传来妈妈说道要把指甲的缝隙搓乾净的叮嚀。
    洗完手后他用力地甩乾手上的水滴,最后擦在鸭子图案的小毛巾上。
    他跑到餐桌上坐好,嚷嚷着要喝果汁牛奶,妈妈正从烤箱把麵包拿出来。
    一隻手从他左边出现,递了一杯果汁牛奶,他以为是爸爸也回来了,转头抱住男子,却发现身材比起高大的爸爸感觉小了许多。
    他抬头,看见一双灵巧的茶色双眼,他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哥哥?你怎么在我家?』
    『来陪你一起吃点心啊。』
    高中模样的穆楠出现在他面前,身上乾净的制服就像他在相框里看到的那样。
    妈妈端着热腾腾的麵包走出厨房,各放了一个麵包在他们的盘子里。
    『哇,是奶油麵包!』
    他最喜欢妈妈拿手的奶油麵包,热气让他伸手想拿麵包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赶紧摸了自己的耳朵。呼呼地吹向麵包,妈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微微地将电风扇转向餐桌的方向,让热气能散去得更快一些。
    大口咬下去的瞬间,甜蜜的奶油馅料从嘴角漏了出来,小小的手抹掉嘴角的奶油,不浪费地舔乾净了手指。
    『哥哥你也快吃。』
    他抬头,发现周遭没有任何人,他也不在家里,不坐在那张舒服的餐桌旁。
    他坐在体育馆里。
    有个人递了东西给他,是超商的袋装麵包,上面写着奶油口味。
    眼前的视线模糊,他只微微看到对方上扬的嘴角。
    『你不喜欢红豆的对吧?』
    他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手机的来电铃声正好响起,他搓揉了刚睡醒的脸,蓬乱的头发参差不齐,随便地用手梳理了一下,他趴在床上接起了手机,声音还没开嗓所以有些沙哑。
    「喂?」
    「你刚睡醒?」
    「嗯。」
    「等等学长会开车帮我载东西过去喔。」
    「好,我等等下去帮你拿。」
    他掛掉电话,意识逐渐清晰地看向手机,週日早上的十二点,他这才突然想起,和穆楠上周约好了让他搬过来。
    走进浴室快速地刷了牙洗了脸,整理了一下头发,慵懒地又走回了房间。
    身上的黑色背心微微发皱,他想着要不要换掉一身的睡衣。最后走到衣柜前换了一件白色短袖,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件牛仔裤。
    他打开门从走廊往下望着发呆,隔壁房的门打开了,叶雨和走出来,看起来刚要出门。
    「褚爸爸,早安啊。」
    「不早了,你去打工?」
    「没,我要回家一趟。」
    「喔。」
    「你在等什么?」
    「之前跟你说的同事要搬过来。」
    「啊啊,同事啊。」
    叶雨和露出一脸曖昧的笑容,他从方可亘那里听到了一点消息。褚凡脚从侧面一踢,把叶雨和赶到了楼梯口。
    「再说我就把你踹下去。」
    「好啦好啦,我走了。」
    他没有看他,随意了挥挥手,两手一叠趴在了走廊白色的磁砖上,今天是难得出现太阳的日子,正午又是阳光最烈的时候,单穿着短袖也不会冷。阳光一点一点落在头上的感觉很舒服,底下可以看到很多人在走动。叶雨和下楼时正好一辆休旅车停到了楼下,他认出了那辆银色的车子。驾驶从车上走下来,刚好与叶雨和擦身而过,副驾驶的门一同打开,短发女性也跟着走了下来。
    褚凡朝着底下的两人挥挥手,转身走下楼梯口。
    「还麻烦你们假日帮忙送过来。」
    李昭川打开后车厢,穆楠的行李真的不多,大概佔了没几个箱子,另外几个大袋子看起来装的是一些衣服和小东西。
    林幸慈也帮忙拿了一点东西,褚凡领着两人走到楼上,将搬上来的行李拿进去放在小客厅。
    「没事,我们早上也刚好在整理新房子。」
    「你们住在哪?」
    「离市区有一段距离,我到出版社大概要四十分鐘吧。」
    「我去学校也要差不多的时间。」
    「那不会很不方便吗?」
    「我们想住在稍微郊区一点的地方,而且我家里住得更偏僻一点。」
    李昭川大笑,林幸慈在后方也露出浅浅的微笑。
    两个人看起来儼然已有夫妻之间相处的感觉,虽然也有可能是两人在一起很久,结婚不过是一个更加正式的形式,双方深刻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纸本上的证明。
    三个人轮流搬运,不到半小时就把东西全都放到楼上了。
    「话说他突然说要搬到你这里,我还吓了一跳。」
    「是我刚好听到他在找房子,才提出建议的。」
    「这样啊,我原本还跟他说可以慢慢来的。」
    「都是你房子找太快啦,穆楠一定多少觉得有压力。」
    「是这样吗?」
    林幸慈偷偷数落李昭川,看起来就像妻子在教训做错事的丈夫,再过不久那也的确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看着他们相处如此融洽,褚凡也不禁被逗笑。
    「你们要进来坐一下吗?」
    「没关係,我们还要去搬她的东西,行李太多一次根本搬不完。」
    「抱歉喔,我东西就很多啊。」
    他送他们到楼下,直到远方已看不见休旅车排出的废气才转身上楼。
    /
    趁着下午的好天气他出门散了步,吃完午餐后顺便去打了钥匙,也和房东说了一下有人要搬进来的情况,因为褚凡日常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不仅会自动打扫好卫生,也会准时甚至提前交房租,所以房东没有反对就答应了。
    『我看你那个朋友最近很乖欸,都没有再带女生回家。』
    房东阿姨豪迈地大笑,褚凡只得难为情地点点头。
    晚上穆楠回到了他家,更正确地说,现在是他们共同的住处。
    他刚从小林家回来,不过今天似乎不是去谈工作的,褚凡没见他带着平常工作用的包包,穿着打扮也很休间,他在短袖外套了一件衬衫,穿着卡其裤和运动鞋,对他来说很是新鲜的形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将打好的钥匙递给他。
    「我们晚餐吃什么?」
    穆楠打开冰箱,发现里头空无一物,只有几瓶水和一罐见底的家庭号鲜奶。
    「你的冰箱是拿来当装饰的吗?」
    「我不会下厨。」
    「完全不会?」
    「完全不会。」
    「也是,我看厨房新的跟什么一样。」
    他走向客厅拿起放在桌上的钱包,走到玄关套上了鞋子,看似要出门的样子。
    「这附近有超市之类的吗?」
    「下去后左转,走路大概5分鐘有一家。」
    「那你在家等我。」
    「我跟你去。」
    「不用啦,我很快就回来。」
    他回头,眼睛笑成弯月的形状,挥挥手就关上了门,留下自动锁门的声音,以及独自站在玄关的少年一人。
    褚凡走去厨房把冰箱打开,从上方的柜子拿出了玻璃杯,把剩下的牛奶倒了出来,一饮而尽。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时鐘内指针的走动,突然有种时间走得过份地慢的感觉。
    还没坐热沙发就又站了起来,也走到玄关穿上拖鞋打开门。
    如同早上一般,他一手撑在磁砖上,盯着楼下青年方才离开的方向。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夕阳早已沉睡,路灯是行人在黑夜上的唯一明灯。
    不同下午的闹腾,这里晚上的道路看着很冷清,几乎没有多少人影。
    他决定走下楼,站在路灯底下等他,走到楼下后褚凡掏出后口袋放的香菸,叼在嘴里,点燃了菸。
    第一次虽然被呛得受不了,但抽了第二次之后就稍微习惯了。
    不过他不打算养成抽菸的习惯,只是现在有点紧张,想缓解一下情绪。
    昏黄的路灯,让他想起上礼拜在他家楼下。
    想起发光的发丝,睫毛盖住了眼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低头抓住几搓自己的黑发,在灯光底下虽也照映出黑亮的秀发,但没有他的头发来得好看。
    什么时候回来?
    在他想着的同时,远远地、前方传来了细小的脚步声。
    他立刻向左看,看见远方有个缓步朝这里走过来的人影,经过一个一个路灯,他认出了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发丝。
    还是发光的是他?
    他拿着菸的手举起来,对方好一会才注意到他。
    望着他走的越来越进,竟有种越来越紧张的感觉。
    穆楠走过来,没想到第一个反应是重重地打了褚凡的头,他感到茫然,手上的香菸也掉落在地上,一手摀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打他的人。
    「小孩子抽什么菸。」
    「还有,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
    「我想说帮你拿东西。」
    「把你的菸盒给我。」
    乖乖地交出手上的菸盒,对方这才反应地露出笑容,将手上两大袋的东西递给他拿着,一个人自己走上楼梯。
    「哥,等等我。」
    他脚步慌乱地跟上,路灯下的菸蒂发着橘光,最后燃烧殆尽,一同没入柏油路的黑色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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