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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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顾元良终究还是警惕的,只那么一瞬,他的身形就又隐入石壁下,留给林城的只有顾燕时的发髻。
    苏曜不慌不忙地在周遭踱着:“我们斗到这个地步,大可不必再枉求彼此的信任了。你若真有心拿出解药,不妨先拿出来看看。站得这样远,字又看不清楚,你怕什么?”
    顾元良却不着他的套,摇头:“此时由不得你多疑了。要江山还是美人,你选吧!”
    “朕没法选。”苏曜边说边又扫了林城一眼,林城紧盯崖下,视线分毫不敢离开。顾元良偏不露头,气得他切齿。
    苏曜继续与顾元良说着话,拖延时间:“你恨朕入骨,朕怎知你不会杀了燕燕再毁解药?”
    顾元良急道:“若是那样,我当下便可动手!”
    “哦。”苏曜点点头,“倒也是。”
    转而又说:“那朕又如何知道你不会在朕做了选择后,朕要哪个你就毁哪个?对你而言,怕是毁了朕最在意的东西,才更让朕痛苦吧。”
    “你……”顾元良气结。
    他本没想那么多,听苏曜这般一说倒觉得也有道理,一时颇有些举棋不定。
    苏曜不动声色地又扫了眼林城。
    顾元良一心与苏曜过招,顾白氏却已脑中发空。她只顾紧盯着苏曜,原先生怕他说要解药不要燕燕,现下听他这样说,又一下子变得怕他会选燕燕。
    许是因为盯得过于专注,苏曜一分一毫的情绪在她眼中都变得缓慢。
    她于是清清楚楚看到苏曜一瞬的抬眼,猝然抬头,顾白氏没看清什么,却看到有道影子迅速向后一缩。
    顷刻间,顾白氏心跳变得极快。她发冷的双手颤抖起来,强自按捺住,抬手抚了抚髻上的木钗。
    “元良……”顾白氏深吸气,心下斟酌一瞬,启唇,“你……你别往上看。”
    顾元良闻言,自是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苏曜眸光一厉,正觉不妙,却见顾白氏蓦然拔出发簪,一截尖细的白刃直刺顾元良手腕!
    “啊——”顾元良吃痛惨叫出声,短刀一下子脱手。顾燕枝只觉颈间一松,下意识地直冲向前。
    鲜血从顾元良腕间一涌而出,他顾不上疼,咬着牙关伸手抓去。
    这般一抓,身子就倾出了半截。
    于是电光火石间,一缕银光从山壁之上凌空刺下,扑的一声刺入皮肉。
    顾燕枝正拼力要逃,背后的人忽地一沉,她本就发木的双脚一下脱力,整个人栽向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怔然转身,迎面撞上父亲双目大睁、嘴角渗血的面孔,惊叫翻涌而上,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燕燕!”苏曜冲上前,一把将她抱住,迅速避开。四周围的无踪卫也顷刻涌至,手中刀剑皆指向顾氏夫妻。
    顾元良的手还伸着,用尽力气想抓住顾燕枝,直扯得手腕上的骨头与青筋都变得明显。
    他额上的青筋也同样明显,随着鲜血大口涌出,越绷越是厉害。
    过了不多时,他好似察觉自己已没有还手之力了,那张狰狞的面孔缓缓转过去,看向妻子。
    顾白氏早已吓得跌坐在地,察觉他的目光,她猛地打了个战栗。
    “元、元良……”她不敢看他,双目空洞地一味摇头,“元良,对不起……对不起。但燕燕……燕燕……”她惶惑地看着四周,好似什么都没看进去,自言自语似的呢喃,“我得救她……我得救她……”
    苏曜将顾燕枝放到溪边大石上坐好,听到顾白氏的话,不禁转过脸。
    林城从山壁上纵身跃下,探手封了顾元良几处穴道,一把拎起:“送去诏狱,问出解药所在。”
    “诺。”两旁的无踪卫沉声一应,便要押顾元良走。才走出两步,顾白氏蓦然回神,一下子扑去:“不……大人!”
    在她冲过去前,林城眼疾手快地将她挡住:“夫人。”他冷声,“夫人可别犯糊涂。”
    顾白氏滞了滞,抬起眼睛,怔怔地望着林城:“你们……你们给他个痛快吧。解药我……我知道!”
    她说罢就放开林城,跌跌撞撞地像顾元良走去。两侧的无踪卫自要挡她,林城略作沉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开。
    “元良……”顾白氏行至顾元良身前蹲下身,顾元良猜到她要做什么,眼中顿时怒意毕现。却因被封了穴道,挣也挣不了。
    顾白氏咬咬牙,伸手解开他身上的薄袄,又解开中衣,一个个字迹显现出来。
    是刺青。
    顾元良将药方纹在胸口处,每个字约莫指节大小。
    他应是自己私下里刺的,刺得并不多么讲究,整张皮肉看起来都有些嶙峋可怖。
    顾白氏立在那儿,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女儿,视线落在溪流上:“这便是药方了。解药……原有几颗现成的,但他前些日子逼迫江湖人士为他办事,用计给他们下了毒,来之前将解药给了他们。”
    结束了。
    顾燕枝一瞬的恍惚,看着面前的一切回不过神。
    苏曜扫了眼那药方,示意林城将人带走,便转回头,再度将顾燕枝抱起来。
    她在他怀里轻轻打了个颤,他俯首在她额上吻了吻:“没事了”
    传入她耳中的声音轻而温润,他舒了口气,又说:“回家了。”
    顾燕枝缩在他怀里,好似并未将这些话听进去,心里却涌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悦。
    她就这样怔怔地任由他抱着,不知走了多久,她在筋疲力竭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灵犀馆的床上。
    这一觉睡得昏沉,顾燕枝缓了缓才想起发生了什么,惊坐起身:“苏曜!”
    “嗯?”他的声音在床幔外响起,不过多时,床幔被揭开。
    两人对视一瞬,他的手伸过来,在她额上一按:“不烧了。”
    “解药……”她忽地辨不清先前所见是梦是醒,不安地望着他,“拿到了?”
    “拿到了。”他点头。
    顾燕枝松气,咬了咬唇,又问:“我爹娘……”
    “你娘暂且安置在了皇城中的院子里,等你好些再见吧。至于你爹……”他低眼,“燕燕,我不能留他。”
    第96章 解毒   顾白氏神色平静:“多谢陛下。”……
    顾燕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睛:“杀了他。”
    短短的三个字,直让她自己也一惊。
    这件事他们先前已聊过许多次,她知道父亲该死,也每每都会说该杀了他。可她也知他今日为何还要这样来与她商量,因为先前就算是她自己,心下也觉得若到了最后的关头,她未必能狠得下心。
    是父亲的刀斩断了她最后的情分。
    她终于清楚,他若活着,自己为人儿女终究与他脱不开干系。
    唯有他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苏曜深深地看她一眼,坐到床边,将她揽到怀里:“待陈宾验过解药的方子,我会给他个痛快。这些日子你若想见他,就告诉我;若不想……”他顿了顿,“就只当他已经死了。”
    “我不见。”她旋即摇头,“若不是我娘相助,若不是林城出手快,此时此刻已经死了的就是我了,还有什么好见的。待他死了,我去给他上三柱清香,就算了了。”
    “好。”苏曜点了头。
    此后,日子日复一日地冷了下去。陈宾很快就验过了那药方,说当是解药无误。但为稳妥起见,制出的解药终是没直接让苏曜服下,而是先给了被顾元良下毒的几位富家公子。
    待他们无恙,几名重臣便也服下了。
    腊月十四,终是到了苏曜服药的日子。顾燕枝从晨起就很紧张,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他自己倒一派轻松,用完早膳就开始逗阿狸,把阿狸气得上树睡觉了,又过来招惹她。
    他一如既往地爱玩她的头发,她被玩得烦了,就抓住他的手瞪他:“你别闹啦!”她咬牙,“能不能好生歇一歇?下午便要服药了,你别这样不当回事。”
    “我当回事啊。”苏曜撇嘴,“一会儿用了午膳,你跟我去趟诏狱。”
    “去诏狱?”顾燕枝微滞,“干什么?”
    “见你爹啊。”他啧声,“我知道你懒得理他。但想了想……啧,当着他的面服解药必定有趣。你要是不想去看,我自己去也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微微眯着,又是那副大狐狸般的狡黠模样了。
    顾燕枝满心的抗拒不知怎的竟被这副样子驱散,稍稍挣扎了一下,就点了头:“那好吧。”
    是以晌午过后,二人就出了宫门。苏曜没备马车,亲自骑马带着她,悠悠地往诏狱去。
    从皇宫到诏狱并不大远,但皇城里没什么闲人,街道空荡,景致清幽。他便走得很慢,哒哒马蹄声也变得悠哉。顾燕枝坐在他身前,身上拢着厚实的白狐皮斗篷,忍不住地仰首望他。
    他察觉她的目光,就笑起来:“看什么?”
    “……没什么。”她慌忙低头,噎了噎,又说,“你好看……”
    苏曜轻嗤,低眼轻道:“你最好看。”
    如此行了约莫三刻,二人才到诏狱。林城与陈宾都已先一刻到了,苏曜先行下了马,又将顾燕枝扶下来,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去。
    诏狱如顾燕枝印象中一样阴暗。她记得上次来时也是冬天,她从兰月口中听到那些话,心仿佛坠进了冰窟,冷到极致。
    现如今,她又在冬日里前来,是来见自己的父亲,反倒没了那么多情绪。
    苏曜边沿着过道往里走边问林城:“顾元良近来如何?”
    “……有些疯癫。”林城颔首,“时哭时笑,尝尝谁都骂,转眼又说起对不住谁。念得最多的,还是贵妃夫人的姐姐。”
    “有病。”苏曜不屑,不再多言。
    行至尽头,便是顾元良所在的牢室了。牢室四周重兵把守,苏曜行上前屏退了侍卫们,不咸不淡地启唇:“喂,顾元良,醒着吗?”
    顾燕枝立在他身侧,清晰地听到牢室中一声吸气声,接着就从昏暗里看到一个虚弱的人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混账!狗皇帝!”
    顾元良扑在铁栅上,双手紧紧地握住铁栅,浑浊的双目紧紧瞪着苏曜,仿佛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来做什么!”
    “啧,大事悬而未决,让你死你也不踏实吧?来,朕给你个结果哈。”他含着笑边说边伸出手,陈宾会意,即刻将一只小小的瓷瓶递上。
    苏曜打开瓶子,取出一枚小小的药碗。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药丸,眼中笑意不改:“多谢你的方子,解药制出来了。今日之后,一切恩怨了结,朕保证好好活着——”他睃了顾燕枝一眼,“保证照顾好你女儿。”
    顾元良瞳孔骤缩,猛然伸手,想将药丸夺走。
    苏曜所站的位置却恰到好处,顾元良用尽全力,指尖几乎已要碰到那药丸,却因毫厘之差终是摸不到。
    顷刻之间,他眼中愤慨迸发。愤慨持续了半晌,他好似才注意到顾燕枝也在,歇斯底里地朝她喊起来:“阿时,你在做什么!”
    顾燕枝垂眸,冷冷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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