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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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潺的水声从杯子里溢出,李文森自己给自己斟满了酒:
    “你说,乔伊要是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会不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杀我灭口?”
    “……应该不会。”
    它与她并肩站在窗台边,一起望着远处青灰色山峦。
    轻薄的云朵从山谷间缱绻而过。
    李文森伏在窗台上,伏在花朵的阴影里,六月的无尽夏开花了,一朵一朵像天边散落的云霞。
    “认识七年的人,是一个陌生人。”
    伽俐雷伸出一只力臂,像一个老人抚摸自己的孙女那样,慢慢拂过她柔软的长发:
    “您痛苦吗?”
    “不。”
    李文森侧脸枕在它的掌心里,闭上眼:
    “我见识过真正的痛苦后,这种程度,还谈不上苦。”
    ……
    乔伊踏入西路公寓五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半明半昧的天光从澄净的落地玻璃窗里透漏出来,李文森穿着白色的叠纱长裙,被靠在窗台上,曲起长腿,白皙的脚踝边放着一杯红酒,正在和伽俐雷玩猜拳游戏。
    窗外,淡蓝色的无尽夏盛开如同云霞,而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袅袅的烟雾从她漆黑的眼眸前升腾而起,又被风吹散在窗外无边的山峦里。
    这样单薄、无依又清冷。
    却又这样……美不胜收。
    ……
    乔伊把手里的手机放在餐桌上,木制的桌面与镜面相碰,发出一声轻轻的“铛”。
    李文森听到响动,也没有回头:
    “你回来的有点晚。”
    “因为你回来的有点早。”
    他拉开一把扶手椅,隔着一张长长的餐桌,坐在距李文森六七米的地方:
    “你去了哪里?”
    “哪里都没去。”
    “你听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见。”
    “lie。”
    “我没有。”
    “文森特,如果我们有误会,就解开误会。”
    乔伊坐在扶手椅上,十指交叉,声音很轻:
    “我唯一所求不过是你的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所以我请求你和我坦白,你今天下午,到底去了哪里?”
    ……
    嘿。
    你知道审讯官要学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不是法律条款,不是心理机制,甚至不是谈话技巧,而是和犯人做朋友。
    一颗蜜糖,一颗蜜枣。
    这是真正高明的审讯师,从头到尾,不见刀尖。
    ……
    一截灰白的烟灰从她指尖委顿落地,她无动于衷地伸手拂去。
    “我也再回答一遍,我哪里都没有去。”
    “lie.”
    乔伊抬起头:
    “你在害怕什么,李文森?”
    ……我在害怕你。
    枕头边上的陌生人,聪明到让她恐惧的未知数。
    淡粉色的亚伯拉罕月季在她身后盛开,与无尽夏相互应和。沉重的花枝吹落下来,几乎触到了她的腿。
    她应当是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的肩膀上,正一滴一滴往下渗着水。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语气里的不快拿捏地那样恰到好处,丝毫看不出破绽来:
    “我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下午一直呆在家里,如果你非要我听见什么,现在可以再重复一遍,无需这样逼问我。”
    ……
    乔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李文森坦然地接受他的审视。
    他看了她那样久,直到确认她的神情里的确没有一丝撒谎的痕迹后,终于不再追问她。
    乔伊垂下眼眸:
    “那么,你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你想知道?”
    李文森歪了歪头,忽然笑了。
    她的神情里带着一点愉悦,就像他们刚刚那段令人不快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轻快地说:
    “猜猜看。”
    “这恐怕有点难,我又不是x光能透视你所有想法,尽管我很想这么做。”
    乔伊盯着她湿漉漉而发梢。
    人的行为与思想有关,而沐浴是一件极其私人的事。
    “但我猜你想的事和一个人有关,一个亲近的人。”
    “是么?”
    “你在想谁?”
    乔伊把她身边关系勉强谈得上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地数过去:
    “你的法国养父,你亲密的男性好友曹云山,你信任有加的上司沈城,还是你初次短暂动心的对象英格拉姆?”
    “都不是。”
    “那么,是你异常关心的对象西布莉,你如同老友般的西班牙守门人米歇尔,还是你曾经的人生导师理查德教授?”
    “你还漏了一个人。”
    “谁?”
    “你。”
    她望着指尖那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轻声说:
    “我在想你,乔伊。”
    “……”
    “我一直一直想着你。”
    她抱住自己的腿:
    “以至于整个下午都没有办法工作,只能回到这里。”
    ……
    红色酒液粼粼的波光倒映在她白皙的小腿上。
    乔伊盯着那道光,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失了灵。
    他清楚地知道她听见了他的对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她的话……在踏进这扇门之前,他已经预设了一千种她可能有的反应,准备了一千种应对办法。
    但是,不过短短十分钟不到。
    他准备的一切说辞,就统统都在她的一句话之下,化成了泡影。
    他甚至用了好几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和声音,再用好几秒才平复了自己的语调,使它们竭力和平时一样。
    “我的确曾是你最亲近的人,甚至没有之一,但我却不确定在我向你表达爱意之后,它是否还能作数。”
    他抬起眼眸:
    “你在想我的什么?”
    “想你对我说过的话,想你对我做过事。”
    薄暮的光线从白色亚麻窗帘里透进来。
    她坐在背光处,脸藏在光线的阴影里,即便窗外天高海阔,她身上,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想起你和我说,你爱我。”
    “我的确说过,不止一次。”
    乔伊尽量平静地说:
    “但某位小姐显然一次都没有听进去。”
    ……
    浓重的夜色从山那头弥漫开来,她坐在六月的繁花嫩叶间,抬头凝视着乔伊灰绿色的眼眸,就那么停顿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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