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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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席林站在远处林间的凉亭里, 审视了一会儿陆无砚。一双古井不波的眸子忽然起了涟漪。他转身,去找长公主。
    说起这个云席林倒也是个奇人。他不到而立之年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从政才能前无古人。十年后辞官剃度,青灯古佛十载,而后几十年闲云野鹤、四处游历。每一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必是又换了个身份,做出一些惊人之举来。
    长公主正在阁楼三层里的一间书房里,她坐在靠窗的长案边,整理着桌面上的几份信札。
    “参见长公主。”云席林微微弯腰,却并没有跪下。
    长公主没抬头,随手一指,道:“坐。”
    “刚刚那一幕,草民都看见了。”云席林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到有些听不出年纪,但是莫名有一种僧侣说禅时的从容。
    长公主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小皇帝的事情,她没提那事儿,只是说:“云先生自称草民实在太过谦了。”
    云席林无声笑了一下,说道:“名利皆浮云,更何况一个称呼。”
    长公主将桌面的信札收拾好,交给一旁的入医收起来。这才看向云席林,道:“云先生有话请直说,本宫不喜绕弯子。”
    云席林哂然一笑,道:“世人皆道长公主一心辅佐幼帝,却不知道您一心栽培自己的儿子,有心推他登上龙椅。”
    长公主眯起眼睛,冷笑:“云先生可知单凭你这一句话,今日就不能出了这间屋子!”
    对于长公主有些凌厉的警告,云席林倒是没有多在意,他笑笑,继续说:“无砚当年代替陛下做了两年质子的经历就是他的一道免死金牌,为他挡去明处的发难。长公主曾命令无砚不许去陆家的学堂不许科举不许为官或从军,加之无砚这几年跋扈怪癖的表现,又为他挡去了无数暗处的谋害。”
    长公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审视着他。
    “可怜那些掉以轻心的人简直愚蠢,公主的儿子哪里用得着为官或从军。”云席林讥笑,“他们更是小看了公主的野心。”
    “说完了?”长公主挑眉,凉凉地看他。
    云席林心里微顿,他知道长公主已经对他动了杀意。他理了理心神,略严肃了一些,说道:“当年长公主将无砚交给草民暗中教导,就是相信草民的能力。这些年,草民完全按照长公主的意思,循序善诱,以谋权之计渗于所教课程之中……”
    “云先生今日倒是啰嗦了不少。”长公主打断他的话,显然没了什么耐性。
    云席林微顿,道:“这次回来,草民发现无砚身上起了变化。”
    他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一句引得长公主一点兴趣。
    “离开半年再见他,总觉得他与之前有了变化。整个人似更沉稳。甚至……甚至让草民也有些看不透。卜筮之后,得知无砚命数将变。”云席林皱了眉,“长公主的意思是绝对不允许无砚知道您想要推他登帝的心思,可是如今看来,他或许已知。”
    长公主轻轻敲击桌面的食指停下来,细细回忆陆无砚最近的表现。
    云席林已经起身,他跪伏在地,声声诚恳:“若草民猜测不错,长公主是不会留我性命。毕竟长公主您从不轻信任何一个人。但是……若他日无砚登基,定需要草民的辅佐。”他顿了一下,“长公主当初将他交到草民手中,不也是怀着这个打算?”
    “草民今日之所以冒死说出这番话,全然是为表对公主的忠心!”
    “忠心?”长公主冷笑,“本宫最不信的就是人心。”
    云席林再拜,道:“可是无砚需要草民的忠心。”
    长公主凝眸审他半晌,“以为看透一切,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将无砚交给你这么多年简直是蹉跎他年华。”
    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云席林跪伏在地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有些怅然地转身离去。临走前,他道:“听闻长公主从不用暗中揣摩您心思的人,看来是真的。”
    他终究是有些失望地离开。
    等云席林走后,入酒从阴影里闪出来。
    “不留。”长公主吩咐。
    入酒犹豫了一下,说:“云先生毕竟是……”
    长公主凉凉看她一眼,入酒就把她的话咽了下去,悄声隐于暗处。
    长公主知道入酒的顾虑。这个云席林毕竟是无砚的老师。许是高位坐得太久,她变得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或许,她已经没有心力去一个个分辨。曾经觉得“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这句话太过狠辣绝情,如今才知这样才是最高效率与最安全的做法。
    云席林倒不是不能留。
    长公主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这个人想法最是古怪,越是大事件中越是想参合一脚。他不过是见楚怀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想在皇氏更迭中留一个名。
    想重新登左相之位辅佐无砚?长公主冷笑,倘若他连入酒的追杀都逃不过,这样只会暗中揣摩的废物没有资格。
    “蠢货!”长公主又骂了一声,心里才舒畅了些。她起身,走到窗口,望向院子里。雪人早就堆好了,陆无砚有些慵懒地坐在一把轮椅里,身上盖了条薄毯。方瑾枝还在和雪人玩,用小树枝在雪人身上画着什么。
    小皇帝回来,他小跑着冲进垂鞘院,新奇地看着雪人。
    “嘿,好玩!你堆的?”他问方瑾枝。
    方瑾枝已经知道他是皇帝了,再不敢用先前的语气跟他说话,好声好气地说:“不是呢,是和三哥哥一起堆的。”
    小皇帝点点头,视线落在方瑾枝手腕上的小金铃。
    “喂,你手上为什么一直拴着个金铃铛?响个不停!”
    方瑾枝收了收自己的袖子,她不晓得是不是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是瞧不上金银。她说:“是小时候哥哥送给我的。”
    “你三哥哥?”小皇帝下巴一抬,指向坐在远处的陆无砚。
    “不是呢,是我亲哥哥。”
    “哦……”小皇帝松了口气,“你还有哥哥呀,他现在在哪呢,叫出来一起玩!”
    方瑾枝咬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我哥哥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不就是死了呗。我也有哥哥,四个呢,都死了!”他又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留一个多好,那就不用我来当这个倒霉皇帝了……”
    方瑾枝却没有听见他小声嘟囔的后半句,只觉得他哥哥们都不在了,一定很难过!
    小皇帝却突然抬手,推了一把方瑾枝,将她推到雪人身上。雪人瞬间倒塌,方瑾枝整个人陷进雪堆里。
    “哈哈哈!”小皇帝指着她大笑,“谁让你不肯拉我起来,我也不拉你起来!”
    第28章 心意
    方瑾枝整个人都陷在雪堆里, 她呆呆望着眼前的楚怀川,心里委屈得不行。这人怎么那么不讲理?之前她分明让丫鬟拉他了,是他将阿星赶走了。怎么如今倒成了她不肯拉他起来?
    雪簌簌落下, 落了她一头一脸,顺着衣襟滑落到短袄里面, 冰凉冰凉的。
    陆无砚起身,大步走向方瑾枝,将她从雪堆里抱出来。
    “摔疼了吗?”陆无砚给她身上的雪拂去。
    方瑾枝摇摇头,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让衣服里的落雪滑下去。落雪顺着她白皙的小胸口一路下滑, 停在腰际的束带边儿,再化开,变成一小滩凉凉的水。
    方瑾枝打了个寒颤。
    “弄进衣服里了?”陆无砚急忙问。
    方瑾枝点了点头。
    陆无砚这才看向小皇帝,他刚想说话,大拇指忽然被紧紧攥住。他回头, 就看见方瑾枝仰着头,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她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来攥着陆无砚的手。
    见陆无砚面无表情,方瑾枝慌了。她赶紧踮起脚尖,去拉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来。她贴在陆无砚的耳边小声说:“他是皇帝呀!不要因为我的事儿说他呀!我没事儿, 没摔坏,不疼……”
    陆无砚还是没吱声,这可急坏了方瑾枝。她急忙搂住陆无砚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越发急切地说:“求求三哥哥了……”
    她怕呀!
    听说小皇帝是被陆无砚从小揍大的, 陆无砚不怕他,可是方瑾枝怕呀!她可得罪不起小皇帝。虽然说如今三哥哥对她好,护着她。可是方瑾枝才不相信三哥哥会一辈子护着他嘞!她不能在三哥哥宠着她的时候恃宠而骄,树敌太多呀!
    “嗯。”陆无砚将她发间的一块雪摘走,“我送你回去换身衣服。”
    方瑾枝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楚怀川不干了。他跑到陆无砚身前,大张双臂挡着他,有些不高兴地说:“无砚,你怎么不理人呢!哼,你就一直看着她,都不理我!我欺负她你也不理我!”
    “想挨揍?”
    楚怀川硬着脖子,就不退步。
    陆无砚倒是没有说什么,他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阁楼三层的窗口。楚怀川疑惑地望过去,就看见长公主站在阁楼三楼的窗前,冷脸看着他。长公主的脸色比这天气还冷。
    “完了,完了……”楚怀川呆在那里。
    陆无砚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过他,抱着方瑾枝往外走。比起自己揍他一顿,母亲的责罚更能让他长记性。
    陆无砚一直把方瑾枝抱回她自己的小院,嘱咐:“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喝一点姜汤。天寒地冻的,别染了病。”
    “知道了。”方瑾枝拉着陆无砚的袖子不肯让他走。
    陆无砚无奈地说:“放心吧,他就是一时贪玩,就是……跟我赌气。他并非真的要害你,也不会记恨你。”
    “真的?”
    陆无砚又一次点头,道:“今天就早些休息,明早不要懒床,带你去个地方。”
    “好!”
    明天是陆无砚的生日。
    等到陆无砚走了以后,方瑾枝先是乖乖地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急急忙忙跑到她自己的小书房里。这处院落本来就有书房,方瑾枝便拿来用了。虽然陆无砚白日让她写很多字,可她还是习惯了每日回来再练一会儿。
    今日能早点回来也好,只不过肯定不能听三哥哥的话早些休息了。她还有一件大事儿要做,她一头钻进书房里,忙活起来。
    等到她忙完了,已经寅时过半了。
    “终于都弄好啦!”方瑾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心地说。
    “哎呦我的姑娘喂,您再不回床上歇歇,就要天亮了!”一直在旁边陪着的卫妈妈心疼得不得了。不过六岁的孩子就这么熬夜,她怎能不心疼?
    还不是因为她的小主子无依无靠要自己想着法子讨好国公府里的那尊佛?
    在卫妈妈心里头,陆无砚就是这温国公府里的一尊佛,一尊能照拂她家姑娘的活佛!
    方瑾枝在卫妈妈的催促下上了床。掐指头算算,也只能睡一个时辰了。
    第二天一早,方瑾枝迷迷糊糊地就被卫妈妈从暖和的被窝里抱出来。卫妈妈小心翼翼地给她梳洗、穿戴,过程中,方瑾枝甚至没睁开眼。直到方瑾枝被卫妈妈抱出屋,被凉风一吹,方瑾枝才有些清醒过来。
    “东西!我的东西都带了吗?”
    “奴婢都给您带着呢。”阿星拍了拍怀里的红木多宝盒。
    方瑾枝这才放心。
    到了垂鞘院,方瑾枝从卫妈妈怀里下来,直奔正厅里燃熏香的入烹,问道:“三哥哥醒了没有?”
    入烹看一眼跟在方瑾枝身后的阿星手里提着的红木多宝盒,笑着说:“醒了呢,在书房里。”
    方瑾枝就自己提着红木多宝盒跑去找陆无砚。
    “三哥哥!三哥哥!”方瑾枝跑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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