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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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
    不知谁先发一声笑,继而,便是哄堂大笑,这一笑竟将方才肃杀、悲愤、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空气,一扫而空。‘
    要说薛老三绝对是洞悉人心。因势利导的大赛型选手,似乎天生就为大场面而生。原本紧张得另人窒息的气氛,让他一句话就轻松化解,其中道理,并非是他这话如何富有哲理,如何有味道,引人发笑,只不过是他洞悉此时最为广泛的学子心理,加以疏导的结果。
    眼下的学子们,充斥着对官僚的不信任、被愚弄的悲愤、以及上告无门有冤难伸的苦闷,内心已然被这种种情绪压抑到了极点,而薛向此时以高高在上的官员身份,说出这番平易近人、近乎朋友间玩笑的话语,尤其是那番话里的一个“怕”字,极大的满足了这帮学生的存在感,而那句颇具幽默感的话,和他手中不住旋转的雨伞就似最后的渠道,让这帮学生的怨愤随之一鼓而泄。
    但薛向知道,仅凭如此,还远远不够,对面的这数千学子绝对是这个时代最有思想最有文化的一群人,且还受过姓尤的一次糊弄,此时的警惕性高得惊人,薛向决计不会认为就凭这一句话,就能获得他们的信任,就能获得再度对话的资格。
    是以,抓住这空当,薛老三再三度开口,“同学们,我十分理解大家的心情,当然,我知道我这话一说出来,你们肯定会骂,理解有屁的用!的确,理解没用,拿出对话的诚意,寻求共识,解决问题,才是最有用的!下面,我就先拿出诚意,你们觉得我这人看着还行,咱们就试试对话,如果觉得不行,就把馒头稀饭往我身上砸吧!”
    说话儿,薛老三便调转高音喇叭,冲着大门方向大声吆喝起来了:“我是市委督查室的薛向,奉市委命令,全权负责处理9.30事件和j大学子请愿事件,王柄耀队长,现在请你带着你的人,马上撤退,马上撤退!”
    薛向话音极大,底下正准备驳斥他的学子听了这话,却是齐齐噤声了,显然,这位薛主任确实在表现诚意,至于,这诚意能否兑现,还得看防暴武警是否退散。
    谁成想,刚待了半分钟,那边带队的王队长一个电话挂到市委,得了准信儿,立时便是一阵“立正、稍息”的喊声,未几,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渐闻渐稀,显然外面的大部队真得撤退了。
    “同学们,这下,你们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我想大家也不是想闹事儿,只是觉得憋屈,觉得我们办案人员,办案不公,正义难彰,所以大伙儿才聚集一处,不过我要说的是,我们人民政府,不是北洋政权,同学们有意见,我们自当聆听,通过对话,达成共识,找寻解决之道,我也相信大家都是明理之人,既然明晓事理,又有什么不能通过对话解决的呢”
    说话儿,薛老三拾取了高台上,被先前几位老朽吓得丢弃的高音喇叭,接道:“同学们,既然要对话,咱们就堂堂正正的对话,现在,咱们选三名学生代表好不好,我这儿有三个高音喇叭,咱们每个代表持一个,届时,咱们就当着大家的面儿,把事情掰扯清楚,看看我薛向是不是专会糊弄人!”
    薛向话音方落,底下就一阵喧哗,数分钟后,两男一女三名同学,便在人群中最前端站了。
    三人到得台前,薛向却不递过话筒,“上来,上来,既然是对话,咱们还是讲个平等,大伙儿看咱们站得地儿,就不平等嘛!”
    薛向这等低姿态,真得是获得了台下学子们极大的好感,便连先前始终不停的喝骂声,也打住了。
    三位同学站上高台后,薛向便将话筒递了过去,手中的那把黑伞也被他抛到一边,“现在,我相信没人会拿馒头、稀饭砸我了!”
    此话一语双关,一言,他通过表现诚意,赢得了大伙儿的善意,二言,这会儿,我把你们的人给忽悠上来,有了盾牌,总不信你们还能下得去手!
    在场多是聪明人,薛老三这双关之语一出,底下又是笑声一片,直觉这位年轻干部、同龄主任,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更有那怀春女郎,瞧见薛老三这英俊相貌,倜傥风姿,幽默言语,直当看后世的明星演唱会一般,心潮澎湃,目难转睛。
    薛向挥挥手,压下台下的哄笑,“同学们,你们的代表已经上台,现在咱们可以对话了。下面咱们言归正传,不错,我到这儿来,就是希望大家散去……”
    薛老三想开宗明义道出自己的目的,这也是他始终遵循的策略——坦诚以待,因为在场的不似靠山屯的村民,个个有思想有文化,想大言欺世,那是麻绳提豆腐——提也休提!
    熟料不待薛向一言道尽,站在三位学生代表中间的那位女生发言了:“薛主任是吧,你既然说希望我们散去,那请问你知不知道我们聚聚散散多少次了,你们专案组若是真把民意放在心上,怎会一骗再骗,甚至还干出假结案的事儿来,世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岂是几句夸赞我们学生明事理,就能了结的,如果你们专案组压根儿就没想过从客观上看待整个事件,站不对立场,我相信同学们是不会散去的,对不对!”
    那女郎嗓音清亮,音质极佳,透过高音喇叭,分贝丝毫不亚于薛向,远远一传开去,底下立时传来一片的“对”声。
    薛向早猜到这帮学生,决计不是三两句小话儿,就能打发的,“同学们,既然这位同学代表提到了客观和立场,那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如何定义客观和立场?”
    薛老三剑走偏锋,带得主题立时转向。
    底下众人不待回话,先前那位发言的女声代表再度开腔:“薛主任,你如何定义不重要,因为这两个词书本上已经定义,而且大家都接受了这个定义,就用不着薛主任再别出机杼了吧,如果薛主任对这两个词有所疑义,我倒是可以替薛主任解惑!”
    要说j大推举这位女生当代表,算是真选对了人,嗓门洪亮不说,还词锋犀利,更为难得的是,警惕性还极高,似乎知道薛向要抓住自己先前话语中的两个词,借题发挥,抢先堵住了话头。
    第六十四章客观和立场
    那女生话音方落,底下便是一片应和声,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对薛老三这位年青干部心存好感,可这会儿也乐意看他这统治阶级出丑,底下,甚至有人大声背出了马克思唯物论中关于“客观”一词的定义。
    薛向丝毫不为底下的热闹所扰,笑道:“同学们,书本上关于这两个词的定义,准确却不够形象,而且又断开了联系,和咱们今天对话无关。所以,尽管你们不乐意,我还是要说说我对这两个词的理解,当然,大伙儿可以当故事听,两年前,日本在钓y岛上修建了直升飞机场,海峡两岸都抗议过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吧!当时,我跟我伯父说,我没研究过国际法和那段历史,不知道钓y岛是不是共和国的,这叫客观;但我伯父上来就给我脑袋上来了一下,滚,钓y岛就是共和国的,这叫立场!”
    “哈哈哈……”
    薛向说得形象生动,底下又笑作一团,众人直觉这位薛主任真是浑身上下一点官样儿都没,亲切寻常得紧,便是那位始终将薛向当阶级敌人防御的女学生代表,也被逗乐了。
    薛向挥挥手,“同学们,我说这个,并不是为逗大家一乐,我的意思,相信同学们也听出来了,不错,在我看来,史鬓云同学和费端同学,是大家的同窗,对他们的遭遇诸位同情之余,感同身受,所以,不管清不清楚细节,明不明白案情,大伙儿要为他们奔走、声势,这就是立场,可大伙儿坚守了自己的立场,那客观被放到哪儿去了呢,同学们怎么就能认定专案组错了一次。就会错第二次,怎么就能喊出不信任市委的话呢,同学们。如果聚集闹事儿,能解决事情,我也不会阻拦大家,可客观事实是。这般行事,只会激化矛盾,而丝毫无助于事情的解决。”
    “因为。我敢保证市委决计不会屈服于诸位聚集的压力之下的,因为,一旦开了这先河,可一可二还可三,市委以后怎么领导工作?熟悉历史的同学,相信也知道明末的东林党和士风,当时。就是因为士子把持舆论,倒逼官府,以至于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最终。代表士子利益的地方豪门,对土地的兼并越演越烈,最终,糜烂地方,流民天下,明朝最终因此灭亡。有此前车之鉴,同学们难道还会认为这种聚集嘶喊,有助于事情的解决么?”
    薛老三这诛心之言,确实说中了大多数人的心思,尽管他们自忖是为了正义,但也不乏显示力量,参与政治的野望,至少在这个生机勃勃、言禁大开的年代,年轻人的胆量和野心大得超乎寻常。
    不过,薛向一言既出,真就是堵死了许多人的阴暗心思,因为这位代表市委的薛主任将不能明说的话,都端到明面上来了,再闹下去,岂不是让他说中了,大伙儿维护正义是假,居心叵测为真。
    “薛主任,你说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我们是为同学的不幸遭遇,当然,也为日益恶化的校园环境申诉,到你这儿,怎么就成了把持舆论了呢,如果你们专案组真能膺惩暴力,伸张正义,我们又何至于此?”
    这时,站在那女郎左侧的男生代表发言了。
    薛向道:“那照你的意思,如果市委能惩办坏人,你们就同意立时散去,永不再聚?”
    “这话不准确,惩办坏人,到底谁是坏人,希望薛主任不要玩文字游戏,若是你们专案组真能惩办得了曹振阳,我们聚在此处又有何益呢,难不成你真当这儿的日头晒得舒服!”
    另一位男声代表精准地填补了薛向话语中的漏洞,定准了费惩办曹振阳不可,由此可见,从数千学生中脱颖而出的代表,俱是俊杰,头脑清晰得紧。
    薛向道:“这个你放心,市委市政府,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代表市委,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两天之内,一定给大家个满意的交待……”
    话至此处,眼见先前发言的那位男生,又来揪话里的漏洞,薛向先挥手止住,“同学们,你们放心,我说的满意的交待,决计不是玩儿的文字游戏,总之,两天之后,你们心头若是有半点不顺,就来市委大院找我,到时,我保证没人拦阻,这总行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便是再有词辩之才的人,这会儿,也不能再说半个不是了。
    毕竟大伙儿闹腾的目的还是引起市委的重视,二来,威慑政府,如今代表市委的人都来,且做了如此保证,谁要是再闹,只怕没了理由不说,也没人会再响应,因为归根结底,这案子还得官家人来办,总不会落进你学生手中。
    …………………………
    “晓寒科长,醒醒,醒醒……”
    督查二科的科员小苏轻轻唤了歪在墙根迷糊的刘晓寒,手里捧着一碗粥和俩馒头。
    刘科长晃晃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挥挥手,“我不饿,小苏,啥点儿了!”
    “九点半了,怎么着,也得吃点儿啊,跟着姓尤的受累又受气,可咱不能自己亏着自己啊!”小苏说得咬牙切齿,“细细算啊,这两天可是把我这辈子的罪都遭了,其实,遭罪还在其次,关键是,咱这没法儿见人啊,想想都臊得慌,更没嘴往处说啊,哎,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得罪了咱主任,要不他怎能把我往专案组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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