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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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侍从呢?叫他进来。”见六皇子久不答话,周允晟扯了扯他耳朵。
    李旭东这才回神,耳根慢慢涨红,嗫嚅道,“侍从在外面的竹林里用饭,等会儿会过来收拾。”
    周允晟摆手,贴身宫人立即走出偏殿,找到六皇子的侍从,还把他未吃完的食盒也一并带来。
    周允晟乜了一眼,冷笑道,“大白米饭,清炖鸡肉、四季海鲜汤,你吃得倒是丰盛。本君问你,究竟你是皇子还是他是皇子?”
    侍从吓得双腿打颤,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周允晟却不理会,牵起李旭东径直离开。在外人眼里,他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处置一个奴才免不了招来各种闲言碎语,还是把人留给李瑾天对付,顺便也让他帮自己立立威。
    “齐贵君,我,我等会儿还要上课,此时离开先生会发怒的。”李旭东边说边揉滚烫的耳朵。这样彰显亲昵的举动,打他出生那天起就从未经历过。
    “上什么课,随我迁到紫宸宫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儿子。”周允晟摸了摸六皇子的脑袋。
    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六皇子比五皇子瘦弱矮小很多,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但其实两人同龄,都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生辰仅隔了一两月。
    “做您的儿子?”李旭东惊讶极了,不自觉握住置于自己脑袋上的手。
    “对。我齐家虽然覆灭了,但是护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我孑然一身,你也年幼失怙,咱们两从此往后便相依为命如何?”他略微弯腰,认真回视过去。
    他的眼睛非常清澈,明亮,没有虚伪的关怀,只有诚恳的邀请。相依为命,本应该略显凄凉的四个字,被他说出来却带上了一股暖意。李旭东做梦都想要一个能够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眼眶泛红,却倔强的没有掉泪,狠狠点了一下头。
    青年仰头朗笑,本就汇聚了天下艳色的脸庞在阳光的照射下简直令人目眩。李旭东看呆了,也傻乎乎的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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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太监总管打听到消息及时过来回复,“启禀皇上,齐贵君挑了六皇子。”
    “六皇子?怎么不是十二皇子?”李瑾天觉得很奇怪。上一世齐家便偷藏了十二皇子,然后拥护他上位,这一世他以为齐修杰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十二皇子才六岁,是最年幼的皇子,还没有形成独立的人格和思想,怎么看也比六皇子更能养熟。
    太监总管呼吸一窒,小心翼翼的答道,“皇上您忘了?十二皇子已经去了。”
    “去了?怎么会?”李瑾天猛然一惊。
    太监总管俯下身,颤巍巍解释,“三年前五皇子中毒昏迷,您把所有太医叫到天宸宫医治,恰逢十二皇子感染风寒……就那么,就那么去了。”
    虽然太监总管没把话说清楚,但李瑾天已经知道,是因为太医只顾着医治五皇子,这才耽误了十二皇子。上一世延续自己血脉和皇位的唯一的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被齐家辛辛苦苦藏了五年,倾尽一族之力也要保住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袭上李瑾天的心头,就仿佛他的御座也岌岌可危。他本以为这一世,所有的事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似乎是他想错了。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其实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李瑾天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不知道,这正是周允晟在他记忆里植入十二皇子的原因。他要的就是他的恐慌和怀疑。李瑾天不在意的时候,自然能够与高旻并肩而行分享天下,当他在意了,高旻做什么都是错。
    人性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东西。
    第63章 7.5——7.6
    7.5
    六皇子很快从破败的西宫迁到了紫宸宫,二人一个住主殿,一个住东侧头的偏殿,中间相隔甚远,还竖了几面宫墙,宫中下钥之后便完全是两个独立的居所,倒是无需避讳。李瑾天特意派人来问要不要休整宫殿,还赏赐了许多贵重的宝物。
    之前克扣六皇子膳食的奴才也被他当场杖毙,以显示自己对齐修杰父子的重视。
    故而被派往紫宸宫的一群侍从面上都带着恭敬的神色,再也不敢把齐修杰当做罪人看待。能在李瑾天独宠高贵君的时候获得一二分关爱,且还赦免了他的死罪然后极尽补偿,这齐贵君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周允晟一边与六皇子培养感情,一边关注养心殿和天宸宫的动向。李瑾天果然像资料里记述的那样,爱惨了高旻,哪怕被逼得心头冒火,却还是坚持每天去探望他和孩子,从不在别的嫔妃或侍君那里过夜。
    他割舍不掉这份感情,高旻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行事无忌。但这只是现在,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磋磨,特别是当其中一人极力维护而另一人弃如敝履时,由爱生恨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至于寻找失散的爱人,现在的周允晟居住在深宫内,四处都是李瑾天和高旻的眼线,实在不好有所动作。
    等日后我儿子登基了,找一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周允晟这样想着,才勉强压下急迫的心情。
    这日,他正歪在榻上看书,就见自己的贴身侍从步履匆匆的走进来,低声道,“主人,六皇子的大宫女有急事求见,说是六皇子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法?”周允晟扔掉书,靸鞋出去,看也不看那宫女就径直往偏殿走。
    宫女连忙跟上,眼眶通红,神情惊恐,期期艾艾的道,“贵君,六皇子他,他疯魔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疯魔了?好好的人怎会疯魔了?周允晟忆起高旻曾经给齐修杰下过毒,又在六皇子迁宫时安插了许多钉子,这样的手段真不像上辈子那个光明磊落的高将军,反而像个阴毒妇人。看来还是自己太大意了,早该把那些钉子清理干净才是。
    思忖间,偏殿已近在眼前,那宫女快走几步引路,然后急急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允晟走到门边一看,却见李旭东手执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地上跪着三个五花大绑的奴才,已被他抽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眼看就要断气了。
    “贵君救命!六皇子疯了!”其中一人勉强抬头,一边求救一边吐着血泡,看上去凄惨至极。
    六皇子面色灰败,紧握长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受够了这些宫人,平时不但克扣他的膳食和月银,还动则打骂羞辱,将他当成狗一样对待,仿佛以奴才的身份欺凌主子便能使他们得到无上的快感。
    他曾被硬摁在地上舔他们的鞋子,曾被大冬天里浇一瓢冷水罚站在凄凄寒风中,曾被强迫一个个的去钻他们的裤裆,任他们尽情耻笑。他想反抗,却也知道自己无力反抗,作为一个出身卑贱又没有母妃照护的皇子,他的地位连受宠宫妃的贴身侍从还不如。
    他甚至不能露出怨恨的神色,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无止境的饥饿、寒冷和变本加厉的折磨。他想着等有一天自己实在无法忍受了,就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但绝望的煎熬中,齐贵君出现了,像一缕阳光,温暖了他死寂的心,像一丝空气,送到他快要窒息的鼻端。他说他会护着他,说他不会再卑贱,将变得强大的希冀送到他掌心。
    齐贵君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觉得自己有了亲人,所以可以不用再害怕任何人。看见腆着脸跟随自己来到紫宸宫的几个侍从,他终于按捺不住积压许久的戾气,决定送他们去死。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很嗜血,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臆想出许多酷刑加诸在所有欺凌他的人身上,有一些酷刑甚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血腥残酷的程度令人作呕,却让他兴奋的战栗。
    他知道这种念头有多么骇人,所以用卑微怯弱的表象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性。他绝不能让齐贵君看见如此丑陋的自己。
    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手段生嫩了,竟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宫女窥见并引来了他最不敢见的人。
    他像一个站在绞刑架下的囚犯,等着齐贵君将锁套戴在他脖子上。
    周允晟慢慢走进去,接过他手里的鞭子,猛然抽打在他手臂上,尖锐的倒刺划破衣衫,留下一条条血迹斑斑的伤痕。
    立在门口的宫女连忙垂头,诡异一笑。
    六皇子以为齐贵君会斥责自己,对自己表示失望,却没料到他会不由分说就鞭挞自己。所谓的保护,疼爱,相依为命就是这样吗?我只是你重新复起的工具吗?六皇子咬紧牙关,不让屈辱和绝望的泪水落下。没人能让他哭泣,甚而伤害到他坚硬的心,唯有这个曾给了他希望又将他推入深渊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动摇他的心神,让他感受到何谓真正的寒冷。
    曾经,他对齐贵君有多少期待,现在就有多少怨恨。但奇怪的是,他却无法想象自己去伤害他的情景。
    “知道错了吗?”周允晟捏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厉声诘问。
    六皇子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片刻后哑声答道,“知道错了。”
    “那你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如此残暴。”
    “蠢货!”周允晟捏住他下颚的手指施加了几分力道,在他皮肤上留下几个触目惊心的瘀痕。
    六皇子终于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允晟继续道,“你有错在二。一,太过看轻自己。你是皇子,他们是奴才,你是瓷器,他们是瓦砾,两者实乃天渊之别,岂能相提并论。你要处置他们,只需罗织几个罪名并吩咐下去,自然有人能让他们生不如死,何须脏了自己的手反落一个残暴的名声;二,你在没有完全收复下人的时候就贸然动手,让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离间我父子二人的感情。你说你蠢是不蠢?”话落冷冷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宫女。
    六皇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努力消化这番话。
    周允晟放开他下颚,嫌弃的用帕子擦手,沉声命令道,“来人,此四人对六皇子不敬,拖下去杖毙。”
    李瑾天对齐修杰心存愧疚,虽然不再爱他,却极尽补偿之能事,紫宸宫内外足有百多名侍卫,全都听凭他号令。
    他话音刚落,就有带刀侍卫冲入房间,将三名侍从连同那嚎哭不止的宫女一块儿带走。
    “君父。”六皇子这才回神,冰冻的心恢复了跳跃,且越来越快,巨大的欢喜充斥着他的身体,让他轻飘飘的似要浮上天际。他拽住周允晟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双腿牢牢黏在地面,仿佛眼前这人就是自己一辈子的依靠。
    君父怎么会讨厌他甚而抛弃他呢?君父是他的亲人,是无论如何都会包容他的人。君父骂得对,他果真还是太蠢了。
    李旭东欢喜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拽着周允晟的手一声声的喊着君父。
    “做甚么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方才打人的血性上哪儿去了?”周允晟嫌弃的抽回自己的手,问道,“敢不敢去观刑?”
    “当然敢。”六皇子忙不迭的回答,如果身后有尾巴,估计这会儿肯定摇得十分欢快。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围着主人撒欢的可爱狗崽,哪还有之前的阴狠和暴戾。
    说实话,周允晟对六皇子的心性很满意,自古能登上高位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李世民、武则天、朱棣、雍正……谁都不是慈善家。有血性就代表有野心,这是好事。
    “去吧,观完刑记得回来陪我用膳。”住在偌大的宫殿里,他也会感觉寂寞,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
    六皇子就像得到了至高的奖赏一般,大声应诺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喜欢君父,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待在君父身边,但观刑那样血腥的事怎么能叫君父作陪呢?他就应该住在敞亮华丽的宫殿里,受到最妥帖的照顾,最精心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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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旻沉着脸走入养心殿,并未行礼,而是直接质问,“六皇子无故处死了四个宫人,你可知晓?”
    “真的是无故吗?六皇子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晓?”李瑾天反问回去。若非让人刻意调查了一番,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人那样苛待。十二皇子已经死了,他再疏忽下去,还会有更多的皇子被磋磨至死,直到只剩下五皇子一人。高旻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
    高旻目光闪烁,避而不答,显然是一清二楚的。
    李瑾天很失望,重生前的高旻大气,仁善,耿直,重生后的高旻冷漠、自私、狠毒,除了五皇子和高家,对谁都不在乎。这究竟是谁的错?归根结底,似乎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高旻无法说自己问心无愧,于是转移话题道,“我挂帅西夷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就不能留下来陪伴朕?”
    高旻用沉默来回答,眸子里溢出不甘、怨恨、甚至是一丝野心。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宫殿,去浴血沙场,去建功立业。上辈子已经卑微够了,这辈子重来,他深深体会到唯有权利才能保障他的利益。
    野心?李瑾天无法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他疲惫的笑了,摆手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先放手让你飞翔,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折断你的翅膀。
    高旻大喜过望,诚心诚意道谢后匆匆离开。
    7.6
    君父将要挂帅出征的消息令李旭炎很得意。放眼整个大燕,哪位嫁了人的哥儿还能在外面抛头露面甚至上战场征伐敌人。父皇对君父的宠爱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刚想到这里,他面色微微一变,忆起了被父皇赐死又及时救回并派侍卫重重保护的齐贵君。父皇对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先要灭了人全家,后又把人好端端的供在紫宸宫,折腾来折腾去图得是什么?齐贵君收养了六皇子,又会对自己和君父造成什么影响?
    李旭炎忧虑的皱眉,刚抬眼,就见六皇子拎着一个崭新的书袋进了御书房,将名贵的笔墨纸砚一一铺开。
    李旭炎走过去,指着他下颚的几个青色淤痕,惊讶的问道,“六皇弟,你这是怎么了?”才去了紫宸宫一天,这位皇弟就杀了四个人,亏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天性懦弱的,可见以前是故意藏拙了。
    之所以一夕之间暴露本性,怕是为了博得齐贵君的看重。然而从他受伤的下颚来看,齐贵君对他却很不满。
    这就好。
    高旻曾无数次的告诉他,遇见有心性有手段的人,千万别因为感受到威胁就急着抹杀,那有可能导致他失去一个绝好的助力。最好的方式是先拉拢,拉拢不成再动手不迟。
    现在的六皇子就很有拉拢的价值,无论他是否有才能,单他被齐贵君收养在膝下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齐贵君莫名其妙博得了父皇的看重和信任,这让李旭炎觉得很不安。
    李旭东捂住下颚摇头,“没什么,被几个刁奴伤到了。”
    奴才再大胆又怎敢伤到皇子脸面?李旭炎显然不信,叹息一声后叮嘱道,“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六皇弟只管来天宸宫找我和君父,我们不会对你置之不理。”
    不会对我置之不理?那以前我受人磋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宫中那么多失去母妃和君父的皇子,又有哪一个得到了高贵君的照拂?他就是这样统率六宫的吗?世人都赞高贵君慈善仁和,雍容大气,文武双全,然而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连君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李旭东一面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一面在心中嗤笑不已。
    众皇子和伴读陆续到来,令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差异。以前这些人连看也不屑看他一眼,如今却涌上来热情的打着招呼,只因为他被宫中唯二受宠的齐贵君收养,就算无缘大统,将来也能有个好前程。
    也因为他大胆杖杀了几个刁奴,让皇帝看见了众位皇子的尴尬处境,把内宫好生整顿了一番。他给大家带来了福祉,自然在御书房里很受欢迎。
    李旭炎也受人欢迎,但那些奉承讨好都是假的。正是因为他的君父致使众位皇子陷入眼下这等窘境,敢问他们如何对李旭炎喜欢的起来?说不准私下反把他恨进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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